留下的人可以坦坦荡荡,离开的人未必心安理得。出了门被夜风一吹,心神不宁的金泰妍就被打回原形,冲突发生的太过突然,时机又恰好卡在让她不能冷静应对的时间点上,离开还是留下,她也犹豫,但被林蔚然一吼,她还是本能的选择了逃避。一路逃出了门,金泰妍不敢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快步走进街道对面的一家店,寻了个位置坐下,然后不安的低下头,被那醉汉抓住手臂之后突然紧绷的身体此刻方才有了放松的迹象。
“你想吃点什么?”
抬起头,闻着涌入鼻腔的面包香味,金泰妍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一家面包房,她敷衍的点了份咖啡和面包,已经被店员认出来的金泰妍神情严肃,摆明了是不想被打扰。待那店员离开,确定没有引起轰动的金泰妍又看向橱窗外,她紧紧抿着嘴角,右手食指无意识的抖动,一下一下,焦虑的敲击着桌面,直到店员又来打扰为止。
“您的咖啡和法式面包。”
“谢谢。”
金泰妍应了一声,紧接着立刻拿起咖啡喝了一小口。热乎的暖流从食道一路向下,胃里又开始变得暖暖的,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有点冷静下来的金泰妍开始思考,虽然慢慢的不再慌张,但焦虑一如既往。
出来时候有没有被人看到?那被打的男人有没有认出自己?长廊里有没有摄像头?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刚刚看似飞快发生的事情。仔细回想起来真的是漏洞百出。她忍不住去想林蔚然会怎么样,但这个念头只是刚刚冒出就被她习惯性的掐断,之后她更加心烦,又灌下一口咖啡。任由苦涩从舌根蔓延到舌尖,也没有去吃上一口面包。
五分钟后,她手机响了起来,是今天跟她到这出席活动的经纪人。
“南锡哥。”
“泰妍,你在哪?”经纪人的声音不是那么紧张,口气也很寻常。
金泰妍回答:“我出来透透气,就在对面的面包房。”
“噢,南编辑刚才来找过我。说找不到你。辛苦的话我们就回去吧,本来还想着能带你出来放松一下……”
听经纪人意犹未尽的口气,金泰妍悬起来的一颗心放下了不少,看样子事情并没有闹大。如果只是在小范围流传,估计解决起来也没那么麻烦。
“……看看我,一出来玩就收不住心了。再给我二十分钟,一会我就出去找你。还有,别忘了给南编辑打个电话。看她找你找的很急。”
放下手机,稍稍安定下来的金泰妍有些犹豫,要说她跟南允熙还真没什么深厚的交情,出了这种事儿身为派对负责人的她肯定是要出面。即便林蔚然不会提起自己,也不保证她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办?
躲不过就要面对。踌躇了还没一分钟,金泰妍就给南允熙打了手机。对方明显已经等待多时。
“泰妍?”
话筒中十分安静,南允熙应该不是在派对现场,从她口气中金泰妍没听出什么,但还是谨慎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和林蔚然是什么关系?”
南允熙开门见山,并没带上八卦的口吻。但她紧接着又道:“算了,你们的事儿跟我没关系,我只说一句,如果你跟林蔚然很熟,告诉林大会长这人情是我南允熙免费赠送给他,别的不求,只求以后能敬而远之。如果以后你还想到我这来,可以,但别带上林蔚然,不然你也别来。”
南允熙数落一通就挂断了手机,删除一段录像说着容易,做起来哪有这么简单?到了控制室南允熙要求调出那段录像,直接被Club的工作人员拒绝,她打电话给Club的负责人,恳求了半天才让对方删掉录像,还是一删就删了一整天的,一直到跟着某个工作人员到长廊里亲自看着他砸坏了镜头,又听说保全公司那里的备份也要一起去删,南允熙才知道林蔚然给自己带来了多大的难题。
那事情到底算是解决了还是没解决?没有足够的讯息,金泰妍难免不安,一直到二十分钟后经纪人赶到,他看依旧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金泰妍这才从焦虑中解脱出来。
回了宿舍,身心俱疲的金泰妍直接进了卧室,身为队长的她决定旷工一天,把头埋在被子里,对妹妹们的嘘寒问暖不做任何回应,只是闭着眼睛,想要安静。
待跟进来的几人相继出了门,金泰妍才把头露了出来,她睁开眼,无神的望着墙壁,突然感觉到有些孤单。
如果她自私一点留下他,遇上任何事是不是都不用那么害怕?
闭上眼,又睁开眼,她忍不住如此去想,还越想越深。
……
就算是有恃无恐,警察局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待受害者做完笔录,得知加害者外国人身份的警察大叔愁眉不展,一直到半个小时后一个律师模样的中年男人姗姗来迟,一系列流程才得以进行下去,但即便这外国人开始配合,进度却依旧缓慢,做警察最不愿意打交道的有两种人,一种是检察官,还有一种就是律师了。
“这个问题我们不会回答。”
“林先生,您可以保持沉默。”
“警察先生,您这是诱导性提问。”
“对不起,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林先生在接受完调查后就可以离开,而且警察局方面不能陷入他回国或者是去其他国家。”
一系列提问下来,原来的问题却还在那,不是没有答案,而是只有一些模棱两可、不能成为证供的答案。受害人在进了警察局时酒就已经醒了,一张脸经过简单的处理。可算是恢复了原本的样貌,林蔚然的两脚不轻,表面上看去却是没踩中这男人的要害,调查无疾而终。林蔚然在缴纳保释金后就可以离开,到了停车场,看到站在车外的高棉要,律师先生聪明的去处理后续问题,把空间暂时留了出来。
“高叔不是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吗?”林蔚然一边说着一边点燃一支烟。
“出了事,不喜欢也应该来看看。”高棉药风轻云淡,就像是不知道这事儿如果曝光,足以给立足未稳的新韩传媒带来一次巨大的动荡。
“到底是因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因为有些事儿急了,本来还觉得能文火慢炖,最多一年就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没想到我没那个耐性。也没那个时间。”林蔚然又抽了两口烟,抽的有些狠,烟头在黑夜里亮的吓人。
高棉药问:“女人问题?”
林蔚然没说话,算是默认。
高棉药笑着说:“女人问题没有大问题,不过要低调处理。实在不行还有守株待兔这个最笨的法子。”
林蔚然丢掉烟头,保证:“高叔,以后不会再有这种问题了。”
一而再再而三,金泰妍看起来身娇体弱。却出人意料的不可撼动。她执拗的性子和林蔚然如出一辙,一根筋搭上了。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扭转的回来。守株待兔或许可以,但林蔚然却不想等那么久。
不久后律师回来。只是简单的汇报说事情解决了。来参加‘ELLE’这种办私密性质派对的客人大多是泡吧的行家,在寻常夜店不能被满足,所以才到这种场子找找亮眼的美女,出来玩就要尽兴,酒喝多了难免会和别人发生冲突,进过几次警察局不算稀奇,反正也不会留下案底,但如果有人去查,想找到点类似弱点的污点也不是什么难题。一点赔偿金算是私下和解的代价,乍一看这受害者挺委屈,不过要真是阳光好少年,也不会故意往人家女孩的身上撞过去。
事情被低调、迅速的解决,没有掀起任何意料之外的波澜。
八月是新韩传媒准备在韩娱圈大展拳脚的筹备阶段,‘虚拟偶像’第一期大型演唱会的表演嘉宾就是所有登陆了虚拟偶像的偶像团体,单单是S.M一家就能解决四分之三的看台,而JYP的加入则是让这场演唱会更具卖点。和这些登陆团体的公司联络由林蔚然全权负责,单单是调整档期和设计舞台的监督工作就占用了他大部分的时间,好在有尹相贤做幕后黑手,第一次担任演唱会制作人的林蔚然把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亲力亲为不是因为勤奋,而是等有朝一日的时候可以告诉所有人,新韩传媒,没我不行。
时间就这样到了八月末,充实的让人无暇他顾。舞台选的很大,宣传更是隆重,‘家族诞生’自更换两名成员后收视率有所下滑,却依旧有固定的收视群体,作家特别编辑了一段对白,是李孝利调侃姜大成为什么BigBang不登陆虚拟偶像,得出的结论是他眼睛太小,不好画;‘我们结婚了’自打选用真实情侣之后收视率惨不忍睹,却也让黄静茵和她男友金勇俊因为‘虚拟偶像’吵了一架;与此同时演唱会的常规宣传遍布首尔各个媒体平台,黄金时间的电视广告更是不常见的大手笔。
终于在八月二十六日,虚拟偶像演唱会的表演名单公布,公布方式为每个组合的卡通人物都集合在一个页面上,整体都是灰色,然后一天点亮一个。
第一天点亮的就是少女时代,留言板几乎是立刻沸腾起来。
同样是在这一天,和尹相贤在一起身处会场的林蔚然接到一个电话,是来自华克山庄,他听完神色如常的挂断手机,面带笑容的提前中止了第一次视察,说有私事要去处理一下。到停车场笑脸就已经有些挂不住了,高棉药不闻不问,只是把钥匙交给林蔚然,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转身离开。上了车,他坐在驾驶位置上思虑良久,这才驾车离开奥林匹克竞技场。到路边找了个公用电话,拨打了一个注定不会接他手机的号码。电话接通,林蔚然的第一句话就是别挂断,听我把话说完。那头沉默着。似乎是默认,他问我们不要继续这样了好不好?
话筒那头依旧是沉默的,林蔚然又说:“出来见一面吧,我们把事情解决掉。”
第一次,金泰妍在林蔚然的口气中感觉到那种好像弱气的温柔,她沉默良久,最后说好。林蔚然选择见面的地点让金泰妍想要拒绝,但他说他不会碰她。金泰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能信任这个男人的话。当她见到林蔚然的时候,她觉得自己选择同意或许不单单是想解决这个问题。一路无话,她只是望着窗外,强迫自己不去看这男人一眼。奔驰出了首尔,到了峨嵯山,他们又来到那个房间,站在门口,相对无言。
“不要进去了。我们在这说吧。”见林蔚然要开门,金泰妍突然开口。
林蔚然愣了下,收回手,脸上勉强带起微笑。轻声说:“其实你不用这么防着我,如果你不愿意来这。只要跟我说换个地方就好。”
金泰妍沉默不言,即便板着脸。天生的童颜却依旧让她像个耍脾气的孩子。
林蔚然轻轻叹了口气,问:“你想让我怎么做?”
“让我走。”金泰妍低着头回答。
林蔚然居然点头说:“恩,我放你走,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金泰妍故意用生硬的口吻回答,她抿了抿唇角,把头稍稍右偏,望向窗外。
午后时分,阳光下的首尔好像褪去了不少繁华,有了几分宁静村落的味道。
林蔚然深吸一口气,微微抬头,说:“四天后是SBS第三十六届韩国电视大赏,之后的酒会我会出席,你是表演嘉宾,应该也会在。”
金泰妍又不说话。
林蔚然继续道:“然后是KBS首尔电视剧大赏,公司跟KBS在推进一个项目,出了点问题需要我出面,到时候我应该也会在,你也是表演嘉宾……”
接下来是九月、十月、十一月,认真算下来,金泰妍和林蔚然在这些场合的见面不会少。说完了可能的相遇又要偶遇,都在一个圈子里,不说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些场合林蔚然和金泰妍还是很可能会遇到。他提议说以后他会关注这些,有注定的相遇会提前打电话通知她。他还说即便偶然碰见也不要误会,他不会再厚颜无耻的跟着她,他最后问金泰妍她家人那边怎么办,说伯父说过几天还要来首尔,对林蔚然的陪同很是期待……林林总总,金泰妍这才意识到当有一个男人介入她的生活,居然会跟她产生如此之多的纠缠,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
听着男人的长篇大论,她突然有些烦躁,她宁可面对那让她想要针锋相对的林蔚然,也不想面对此时这唠唠叨叨的男人。
她终于开口:“行了。”
她转过头看他:“这些我都会处理好,处理不好的就让它随着时间过去,在公开场合见面我们只需要点到即止,不需要很熟,也不需要完全不认识,是那种见了面也只会点头的陌生人。就算是以后在任何场合见到你我都能保证我没问题,问题一直是你。”
她冷声冷语,难掩烦躁的心情,而林蔚然还是挂着淡淡的微笑,似乎不为所动。
他说:“还有最后一件事。”
话音刚落,他顺手打开房门:“我在几个月前准备了一点东西,想给你看看,然后再丢掉。我保证,只是看一些东西。”
他看着她,目光诚恳,就好像是这段孽缘彻底结束前的最后仪式。他走进门,金泰妍没有第一时间跟进去,她在门口踌躇半晌,最终也只是站在门口,向里面望着。
只是站在这里就够了,她看到大厅里竖起一面墙,墙上挂着一张张的黑胶碟,有点像李秀满办公室里的那面,但这面有点不伦不类。
林蔚然看着门外的金泰妍,轻声说:“我不懂设计,也不懂音乐,好在动手能力和记忆力不错,照着李秀满社长办公室里那面墙弄的,现在看是有点画虎不成了。”
金泰妍站在门外,目瞪口呆。
他指着被放在最顶上的那张唱片道:“BillHaley,摇滚乐之父,这就是他那张‘整日摇滚’,当时听说售出了一千五百多万张,但六十年后想弄到这一张我都花了大工夫。”
他放下手,看着金泰妍说:“仔细一查才知道摇滚原来有这么多种风格,不知道你到底是喜欢哪一种,我也就用了最笨的法子,朋克、蓝调摇滚、英伦摇滚、凯尔特摇滚、山地摇滚,还有你说过的死亡摇滚等等。我特别让人帮我找了圈内玩摇滚的资深,如果不是那人面子大,就我这么暴敛天物,肯定会被人打出来。”
这面‘墙’不大,上面是黑胶碟,下面是有几张CD,林蔚然对音乐虽然一窍不通,但分门别类的功夫却是不错,按照摇滚乐的衍生历史,他把不同时段的每种风格中最具代表性的专辑挑选出来,然后一一放置在这面墙上,就好像是个根本不懂古董,却藏了一屋子好东西的暴发户。
金泰妍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她看着他从最上面开始介绍,一直到他蹲着介绍最下面的最后一张。听着他用那种唠叨的语气一张张介绍,她就好像变成了石头,一步都动弹不了。
“还有。”
林蔚然站起身,暂时离开金泰妍的视线又很快回来,拿着遥控器,好像炫耀般的对着墙壁点了下。
有音乐声传来。
“卖给我这个的人告诉我,除了现场,就是这套音响。”
他说:“提起摇滚就会联想到乐队,联想到乐队大部分人就会联想到甲壳虫,他们的好东西我弄不到,但有些还是可以的。”
他看着金泰妍,笑着邀请:“不进来看看这套音响?今天是我租下这里的最后一天了,这些东西到时候都要弄走,丢掉虽然可惜,但是你肯定不会要,我又不想送人……”
还没听他说完,金泰妍突然转身,顺着长廊走到电梯前,一下、一下,用力按着电钮。她的眼睛又被泪水充盈,有人说如果为一个人哭了好多次,那就证明她很在乎,因为林蔚然她的确哭了好多次,但直到这一刻她知道,一个她那么想离开的人,原来让她这么在乎。
她抬头看向电梯上的指示器,走走停停,她怕再呆上一秒就会忍不住走那房间离去进去,而这一走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跑上来,踟蹰着,手伸了又放下。
她转头看他,梨花带雨,问:“怎么?”
他没有任何犹豫和踌躇,就和突然闯进她生活中那时一样,自作主张的说:“想抱下你,但怕你骂。”
她看着他,眼神里充满迷茫和不解,泪水越流越凶,她终于发出梗咽,而这一哭,就止不住了。她冲过去,第一次主动去抱他,什么都没顾虑,也什么都没想。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就放松下来,所以哭的更凶。
电梯‘叮’地一声响,泛着金属色泽的电梯门慢慢打开,里面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外国夫妇,听到传进来的哭声面面相觑。一直到电梯门完全打开,看着站在门外相拥的男女,这才解惑。
林蔚然反抱着金泰妍,右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着,低着头,好像在亲吻金泰妍的头顶,又好像是在呢喃些什么。听到电梯门这边的响动他转过头,和那对外国夫妇对视,得到理解的微笑,片刻后电梯门缓缓关闭,林蔚然转回头,继续轻轻拍着金泰妍的背,他依旧没有能让女孩破涕为笑的花言巧语,也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做些什么才好。他甚至还不完全清楚金泰妍的哭泣和拥抱到底代表了什么。
所以他只是更用力的抱紧她,然后轻声呢喃:“好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