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卷舒隐约觉得自己的身子有点不太对了,最近极是嗜睡,胃口也是不佳,可又不愿往那处想。躲懒睡了一个回笼觉,这才觉得精气神恢复了几分,伸了伸胳膊这才发现屋里还坐了个人,穿着半旧的儒山,面上虽有几分倦色,但还强打着精神在看情报。平心而论,沈罄声的确得了一副好相貌,又是温文儒雅满腹才华,怨不得山神庙里的小乞丐眼里只瞧着他一人。陆卷舒在背后看了他许久,这才觉察出不妥之处,拎起一个枕头,从背后砸了过去。
“谁让你进来坐了,白读了这么多年书,不知男女授受不亲。”
沈罄声正看着应璟送过来的最新情报,写的是西南局势变化的始末,还包括西戎族的掌权家族和白苗族掌权家族的细致脉络,这次西南的争端,主要是两族交界地金水县的地界上出现了一处银矿,金水县严格意义上属于大周政府管辖,不关这两个族群的事儿,但大周在西南势微,少不了还得将这银矿的开采权委托出去。白苗族还没什么动静,西戎这一届的族长却是圆滑性子,把自家妹妹推出来,愿与大周结亲成百年之好。这般动作落在白苗族眼里就成了下作之举,少不了从中作梗,但白苗族做的极为隐蔽,只是把西戎族送亲队伍的消息漏给了占山为王的西山匪类,一百一十八抬的嫁妆,就足够山匪眼红的了。送亲的队伍在大周的地界被袭,西戎怨恨山匪怨恨白苗,但也怨恨大周。至于西戎的那个和亲贵女,倒是没打听出什么来,情报上只说此女身手不凡,应有自保之力。
不知为何,沈罄声反射性的就想到了那日在山神庙遇见的那个小乞丐。那靴中的骨匕和矫捷的身手,到与情报上所言吻合。只是总不会这么巧吧……
沈罄声正想着,突然被不明物体砸了个正着。
枕头这类物件,看着挺结实的块头也大,但总归不是重物,砸在身上也不疼。再加上陆卷舒刚睡起来,面上玉润中透着几分娇嗔的红晕,那责怪的话落在沈罄声耳朵里都是裹了蜜糖的。他也不怒不恼,笑道:“醒了呀!”
沈小姜就在屋外候着,自然听到屋里人的对话,心里嘀咕。若是连他家少爷这种只用短短几年功夫就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也被人说是白读了这么许多年书,那旁人还有活路吗?
沈罄声吩咐了等陆姑娘醒了,就上清粥小菜,沈小姜可不敢耽搁,亲自去厨房操办起来。
“男女授受不亲说的是外人,咱俩这样的不受那俗礼据着。”沈罄声面上带笑,嘴上却越发无赖起来。
咱俩哪样的?她心里虽清楚沈罄声的情谊,又有灵山县的成亲礼在前,安陵沈家的信物玉牌在后,可到底不是明媒正娶,她那个身份也容不得沈罄声这样的当朝高官明媒正娶,说到底跟在他身边还是有些不明不白。
陆卷舒见他厚着脸皮,仍是稳如泰山的坐在她房里,也实在拿他没有办法。瞪了他一眼,便旁若无人的整理衣衫,收拾床榻。
等她收拾妥当了,沈小姜的清粥小菜也端上来了。
陆卷舒一看是两副碗筷,便有些动容:“你怎么也没用呢!”
“之前忙着,也没顾上吃,这不正好等了你一起。”
陆卷舒看他的目光也就软了两分,他这话大概只能信一半,京里旨意多半是让他有些为难的,不然应大人也不会十里相迎,但有沈小姜在跟前伺候着,怎么会真容他忙忘了。他既然有心等她一起,这份情陆卷舒也只能领了。
沈罄声和陆卷舒皆是两餐当一餐吃的,胃口也好,两盘小菜吃个精光,米粥也添了两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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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那边的旨意是个什么意思,西南是个什么情况。沈罄声都一五一十的跟陆卷舒详细说了,陆卷舒不是普通女子,心中自有主意,说不了还能旁观者清的指点一二。而且,这一趟少不了要带她同行。西南不比江南,穷山恶水的苦日子都在后面呢,说在前面,也好有个准备。
第二日,一大早。陆卷舒就跟着沈罄声和应璟出门了。
往西南走,气候多阴冷潮湿,要准备上两身厚实的衣服,还有许多杂物,这些本来吩咐沈小姜去办也可,但沈罄声拉了陆卷舒出去,也多是为了散心。杭州是富庶之地,虽经历了水灾,对当地的经济打击颇大,但整治月余已有复苏之象,街上南北客商摆摊叫卖,琳琅满目也很是热闹。
沈罄声的原意,本来是要给陆卷舒置办一套头面的,金银不拘,南方的手艺人做工细腻,与京里的大不一样。陆卷舒却对朱钗首饰都兴趣缺缺,反倒是拉着沈罄声逛了好几个药铺,驱虫避蛇,祛风除湿的药物都采买了不少。
应璟对此虽未出口称赞,但眼神里已带了满意,不怪沈罄声挂心,这位陆姑娘当真与别的妇人不同。
肩挑手提的,他们三人也算是满载了。陆卷舒本以为进行到这一步,也该打道回府了,却不想另有安排。沈罄声吩咐了人,把东西先一步送回杭州衙门,又带着陆卷舒和应璟去采买了一些值钱蜡烛的祭品。三人坐了一辆马车往几里外的祭庄去。
沈家的宗祠都在安陵县,与这祭庄不在一个方向,陆卷舒只当是沈罄声陪应璟回去祭拜,自己只是个顺道的,也没上心。
祭庄不大,里面住了一户人家,几亩薄田。户主叫老苗头,早得了消息在门口候着呢!伺候着三位贵人下车,也不耽搁,直接领着人往福地去了。
老苗头虽然也跟应璟打了招呼,但大体上还是以沈罄声为主,话语间极为熟稔。
陆卷舒跟在他们身后,越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听他们的对话,这祭庄是沈罄声早年置办的?那可是一大笔银钱,又有谁值得沈罄声花费这么置办祭庄,春秋冬夏的香火供着?
到了后山福地,陆卷舒心里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隐隐有了眉目。
坟头修葺的规整大气,就连周围都按着风水引了渠水种了花木,可见是费了心思的。只是那墓碑上确未闻一字,透着几分古怪。
应璟先拜了,只举了一根香。沈罄声招呼着陆卷舒过来,却是地给她三根香,自己也数了三根香,要一同叩拜。
“这是你爷爷的福地,我与你同执礼。”
陆卷舒立时就有些站不稳了,只觉得耳畔都是嗡嗡声,兴许刚才那句话也是幻听。
她爷爷陆太傅不是当年在押送途中死于非命,连尸首都没有人收,草草葬在不知名的荒山上了吗,怎么这会冒出来供奉着她爷爷尸骨的祭庄。陆太傅是罪臣之名,又是谋逆之罪,沈罄声怎敢在锦衣卫面前直言此事,就算是再好的交情,也应忌惮着,除非……除非应璟也参与此事。
陆卷舒含着泪睁得通红的眼睛又挪向了应璟,直勾勾的看着。
应璟见状只得搓了搓鼻头,说道:“陆太傅算起来是我的师伯,你应喊我一声师叔。”
这有些错辈分了,沈罄声与应璟平辈论交,既然把陆卷舒看做自己的女人,自然陆卷舒应跟他的辈分,那应璟也不过是个“师弟……”
陆卷舒已经哭成个泪人了,沈罄声只好不理辈分的事儿,将当年的机缘巧合碰见鬼谷仙师习武一脉的缘由细说,后来陆太傅又是怎么交代的,陆太傅死后又是怎么偷换尸骨的都一字一句的说给陆卷舒听。
清风习习,无字碑前的花木索索而动。陆卷舒压抑的哭声,渐渐转为悲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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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京城,司礼监。
面白无须,身形微胖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清亲自端着茶,猫着腰进去伺候了。首席秉笔太监,在太监这个行业里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别看陈清平时和和气气的跟笑面佛一般,可这宫里宫外能得他这么尽心竭力伺候的,除了正经的皇爷,也就剩下九千岁一人了。
“干爹,喝茶。”
李贤靠在黄花梨的摇椅上,翘着兰花指,捏着茶杯盖,盏了盏茶。这屋里屋外的就他们两人,正是要说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话来。
“皇上进来身日如何了。”李贤把持着厂卫,杂物缠身,近几年倒是不怎么在皇上跟前伺候了,但却没少在皇上身边安插亲信。这陈清就是近年来,李贤安排伺候皇上的人。
陈清欲言又止的说道:“每日咳的厉害,延寿丸又吃上了。”
李贤皱了皱眉,这延寿丸听着名字挺亮堂,其实不过是大补丸之类的虎狼之药,外面看着人越来越精神,内里却越来越空。皇上的身体堪忧,这储君之位就越发显得刻不容缓了。
“给沈罄声的一年之期,还是太长了呀!只盼着他能早日回来,这朝局才能稳定。”
陈清倒不像九千岁那样看好这位沈大人,小声嘀咕道:“沈大人还是太年轻了吧,真能与蔡相抗衡吗?”
李贤押了一口茶,说道:“你懂什么!蔡訾猛虎迟暮也只能任人宰割,沈罄声却是鸿鹄之志,又有我与梁王相助,且看他扶摇直上九万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