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一章
谈谈说说中,宋楠问及太子讲学之事,这一下子便触动了朱厚照的话匣子,连番诉苦不迭。
“别提啦,我这个太子日子过的比你们还惨,每月逢单日须得受傅于翰林院诸学士,隔三岔五,内阁的大学士们也会受父皇委托前来督看,什么‘味道研经’‘读史为鉴’,简直烦透了,学士们都是一番可憎嘴脸,还有的借父皇之言训斥于我,真是味同嚼蜡苦不堪言。”
宋楠无言以对,这位未来的正德帝对读书厌恶至此,倒是出人意料,自己这个侍读的官儿恐怕不好当,因为看得出来,太子一旦出阁讲学脾气一定不会好,看什么都不舒坦,难免殃及池鱼,还是把话说在头里少惹事为妙。
“太子殿下,蒙你赏识赐予侍读之职,但我自知才浅学疏,讲学之事上定然不甚了然,来陪太子殿下散散心说说话倒是无妨,太子殿下可莫要逼着我去受那份罪去。”
朱厚照笑道:“怎么会,侍读有六位之多,我要你来侍读可不就是不希望又来一个面目可憎的家伙来督促我讲学么,你常来宫中,咱们也就是散心谈天,说说宫外的趣事罢了。”
宋楠呵呵笑道:“那我可放心多了。”
朱厚照摆手道:“走,小谨子安排了射箭,你跟我一起去玩玩去。”
太监们替朱厚照换上盔甲,来到一处庭院之中,见一排箭靶已经就位,几名侍卫捧着弓箭站在那里等候,朱厚照兴高采烈拿起弓箭道:“瞧我百步穿杨。”
众人屏息静气,只见朱厚照像模像样弯弓搭箭,对准庭院一侧的箭靶一箭射出,箭支宛若流星赶月一般急速飞出,众人赶紧喝彩,谁知彩声喝了一半赶紧收住,原来那箭支擦靶而过射入墙上钉住,竟然没有射中。
朱厚照恼怒的将弓箭一扔道:“换一把弓来,这弓箭不堪用,明明瞄得准准的,怎地偏了这许多。”
刘瑾赶忙呵斥小太监换了一张弓箭,朱厚照再次弯弓搭箭射去,然而又是一个空靶子,朱厚照的脸上挂不住了,脸色也变的难看,有些恼火的弯弓搭箭又要射去,宋楠忙道:“太子殿下且慢。”
朱厚照转头道:“怎么?”
宋楠道:“下官在蔚州军营之中习过射箭之术,军中的神箭手也未必能箭箭中的,但他们射空之后会适时调整,射箭忌讳心浮气躁,太子殿下静静心,第三箭必中。”
朱厚照道:“哦?射箭还有这么多讲究?”
宋楠道:“当然,军中的神箭手射靶之时还会在箭靶上画上鞑子的画像,以增加心中对鞑子的憎恶,无论对准头还是力道都有很大的加强,很是管用呢。”
朱厚照摆头下令道:“小谨子,贴张画像在靶子上。”
刘瑾道:“贴谁的?鞑子的么?这可要画师来画的。”
朱厚照道:“不用,便贴刘大学士的,讲学堂不是有他的画像么,今儿他不是骂了我么?我要给他来个一箭穿心。”
众人尽皆傻眼,张永凑上来道:“殿下,这可使不得,传出去还了得?”
朱厚照道:“传出去?你们谁不耐烦了在外边乱说?”
众人无语,宋楠也翻翻白眼,这位太子爷对读书该有多么痛恨可想而知,不过只是射其画像而已,又不是真的射人,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太监取了刘健的画像过来挂在靶子上,朱厚照卯足了劲拉动弓弦,宋楠在其身后替他摆了摆手臂位置,轻喝道:“射。”
朱厚照一撒手,箭支飞速而出嗖的一声正中靶心,箭支钉在画像的右眼上,将画像的右眼射了个大窟窿。
朱厚照放声大笑道:“果然有效,看着他我便心中怒气勃发,这一箭是我练射箭以来射出的最好的一箭了。”
众人连声夸赞,刘瑾则赶紧命人取下画像销毁,这等事可万万不能传出去,一旦传出,朝堂上那帮文臣非炸了锅不可。
宋楠鼓掌道:“太子聪明的很,一点便透,不过以后练射箭还是弄些鞑子的画像贴在靶子上为好,鞑子袭扰我边镇,太子爷练习箭术将来定边平虏也是段佳话。”
朱厚照笑道:“说的是,刘大学士是无辜的,他不过想让我学些治国之道罢了,刚才我也只是玩笑而已,小永子,明儿叫画师画几十幅鞑子的画像来备用。”
张永赶紧答应,朱厚照得意洋洋的去查看射中的箭靶,刘瑾悄悄凑到宋楠身边道:“宋侍读,多谢你了,太子殿下若是日日射学士们的画像,我们的脑袋也不保了。”
宋楠笑道:“刘公公怎地这般客气,太子什么都懂,只需引导得当便可。”
刘瑾挑了挑大指道:“还是宋侍读眼力强,今后可要多陪陪太子殿下。”
宋楠微微一怔,刘瑾这话是夸赞不假,不过宋楠却听出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来。
朱厚照对兵马打仗骑射之事兴致极大,边练习射箭边问些边疆之事,宋楠也将在蔚州和鞑子交战之事说给他听,说到要紧之处,朱厚照睁大双目攥紧拳头也跟着紧张不已,当听到蔚州大捷那一场以少胜多的战斗之时,朱厚照羡慕的道:“没想到你我年纪相仿,我天天在这宫里不见天日,你倒是杀鞑子驰骋疆场立下大功了,真是羡慕你啊。”
宋楠笑道:“太子是学经世治国之道,我等只是莽夫罢了,将来太子将大明朝治理的井井有条国力强盛,到时候鞑子也不敢有所异动了。”
朱厚照道:“不,我将来定要亲自率大军和鞑子打一仗,听说鞑靼国最近在边镇闹腾的挺欢,我倒希望他们闹得凶一些,到时候我便一举将他们灭了,教父皇和大臣们看看我的本事。”
宋楠道:“太子雄心壮志,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朱厚照道:“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小谨子小永子他们都去,每个人都要立下战功,那才叫风光呢。”
刘瑾笑道:“奴婢们等着这一天,跟随太子殿下驰骋疆场杀鞑子去。”
朱厚照双目放光,显然十分的向往,宋楠本以为他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但看这架势一旦有机会,朱厚照说不定真的会亲自去过一把瘾也未可知。
中午朱厚照留下宋楠用饭,说是留下吃饭,也不过是太子单独用膳,宋楠和太子身边的几名太监同席用饭而已,当然宋楠也需要这个机会和太子身边的几名贴身太监拉好关系。
在刘瑾和张永的介绍下,宋楠认识了其他几名同席的太监,胖墩墩中年太监名叫马永成,笑眯眯的高凤、一脸皱纹的罗祥、精干的魏彬、面目阴沉的丘聚、眉眼活络的谷大用。
宋楠也很干脆,从怀中拿出准备好的银票来每人奉上见面礼一百两,宋楠来之前便想的很明白,不管太子对自己如何看重,要想在东宫中混,少不得要跟这些家伙打交道,钱财的孝敬在所难免。太监爱财众人皆知,也不用费心准备什么礼物,有时候赤裸裸的银子孝敬比什么都管用。
众太监见宋楠伶俐懂事,对宋楠也逐渐热乎起来,敬酒的敬酒,夹菜的夹菜,个个热情有加,可见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话是至理名言亘古不破。
午后朱厚照要午睡休息,宋楠便告辞出宫,朱厚照叮嘱他每月固定逢三逢五日便进宫来,这是出阁讲学的日子,侍读自然要在场,同时平日闲暇之时也可来一起玩耍,宋楠一一答应。
辞了出来,刘瑾因要伺候朱厚照午睡不能送行,张永便代替他送宋楠出宫,行到僻静之处,张永忽然拉住宋楠轻声问道:“宋侍读,那日下毒害你的凶手可曾有了眉目?”
宋楠不愿暴露自己正在查探此事,于是道:“恐查不出名堂来,下毒之人行踪诡秘的很。”
张永见左右无人,凑近宋楠耳边道:“宋侍读,我跟你透个消息,咱们太子身边的几位公公私下里也谈及此事,刘瑾和我都认为这是东厂的人捣的鬼,那日你帮我们脱困,东厂的人定是恨极了你,对你下毒也是报复行为。”
宋楠道:“没有证据怀疑也无用,我也觉得是他们,可是有什么用?”
张永道:“这帮可恶的东厂狗,可惜我们拿他们无能为力,我也只是提醒你防备他们再次向你下手。他们像是疯狗,咬上了便不会松口,我见你为人不错,有心与你结交才跟你说这些话,换做他人我是绝对不会说的。”
宋楠拱手道:“多谢张公公了,日后还请多多关照才是。”
张永道:“那还用你说么?太子殿下对你不错,今日是我见他最开心的一天,不过你也要当心,有些人可能因此嫉恨于你,可不是人人都像我这般的厚道。”
宋楠一怔道:“怎么?太子对我不错也会招人嫉恨?”
张永笑道:“你以为呢?这可是太子,未来的皇上!身边人争宠吃风不是很正常么?慢说是你,便是咱家在太子身边也不得不提防身边人,总之你小心便是,咱们互通声气,若有什么消息咱们哥两多联络便是,我等无害人之心,但他人若想害我们,总不能束手就擒不是。”
宋楠缓缓点头,其实自己也明白,太子身边的这些太监也定不是铁板一块,相互间倾轧争宠也是寻常之事,但没想到的是这么快这张永便来拉拢自己,看来他们之间矛盾比自己想象的要剧烈的多。
出了东安门外,阳光映在雪地上灿烂刺眼,宋楠牵过马匹跟张永拱手告别,翻身上马沿着冰雪正融的干净街道疾驰而去。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