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因太子来的突然,润润本来早就打算好的致谢之词就迟迟没有说出口。
况且这场合也未免太古怪了些。
一个抹黑坐在人家床头,一个拥着被子有些害羞,怎么想都是不够正式。
太子问完她的起居,也只略坐了坐,前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很快就起身告辞。
润润想起来送送他,被太子阻止了,“别起来了,免得动静大,再把你两个丫鬟闹醒。反正我以后还会过来的,你别还这么客气。”
说话的功夫,就听得窗台窗户‘吱嘎’一声响,太子已经跳出了窗外,稳稳落了地。
黑暗中,润润也看不清他走了没。只是静静等待了一小会儿,听到四周安静极了,这才轻轻对着黑暗自言自语道:“已经走了?”
却听得窗户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回答――
“恩,这就走。”
润润忽然就觉得脸颊一阵发烫,连耳根子都烧了起来。
夜风徐徐,周围很快就完全安静下来,只听得风声和随风摇摆的窗户声。
润润下了床,去窗台查看了一番,窗户被布置成原本的模样,只是信封已经被取走,纸镇顶着窗户。
今夜风真大。润润一边这么想,一边轻手轻脚地把纸镇收了进来,关了窗。
回到床上后,她抱着被子重新躺下,可回想着太子说的话,忽然就有些奇怪,怎么太子连她带了两个丫鬟过来都知道?而且他还说以后还会来?
半月庵清静之地,静妙师太是不会放任何男子上山的。
那他的意思这是以后还要用今天这样的方式过来?
真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害臊!
润润轻轻哀叫一声,裹着被子在床上来回滚动……
第二天清晨,回雪来喊润润起身,连翘去前院的井边打水。
庵堂里晨钟暮鼓,比一般世家大族的作息还要严格。
在这样的地方,没有人好意思早起。
而且饭堂里的早点也是有时间限制的,过了饭点,可找不到人来重新给做朝食――负责朝食的也是尼姑,白天也是要礼佛的。
回雪进了屋,觉得有些憋闷,就先去把窗户开了,看到纸镇被放了进来,她不禁问:“姑娘?您夜间起来过了?”
润润瞄了一眼那纸镇,觉得耳根子又烫烫的了,赶紧道:“恩,晚上风大,窗户被吹的乱响。”
回雪背对着她,也没有注意到她的怪异反应,只道:“这两日山里起了风,夜间也能听到山风呼啸声。这样吧,往后您给如意小姐县主留信的时候,奴婢晚上起来给您关窗户。”
润润有些发窘,低着头道:“也没事,我过来关个窗也就几步路的功夫,你也难得在外头松快松快,别再起夜了。”
在叶府的时候,四个大丫鬟是轮流值夜,歇在外间的。这到了外头,规矩就松散了些。而且厢房本就不大,拢共一间屋。没有能供人歇息的地方,守夜的话就只能端坐在屋里,和润润大眼瞪小眼了。
于是润润就所幸让她们不用值夜了,反正她们就住在隔壁,回雪也警醒,稍微有个响动她就能听到了。
很快连翘就打水来了。两人伺候着润润洗漱更衣,倒也没发现她的异样。
润润起身后,同平常一样去饭堂用了朝食,而后去了静妙师太处,跟她一起做早课。
静妙师太很喜欢她,瞧见她的时候,不辨喜怒的脸上通常也会带起一点微笑。她曾称赞润润不易动怒,又无所追求,十分通达,有佛性,因此也愿意时常带着她。
她给了润润一本佛经,每日做课业时就带着她一起诵读。
伴随着不徐不疾的木鱼声,一个上午就如流水般过去。
中午精妙师太留了她用饭,用完饭她待了一会儿,就回屋午睡去了。
可能是因前一夜没有睡好,所以这一觉睡得格外深些,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一个午觉足足睡了一个半时辰,实在长了些。
“怎么让我睡得这样晚,也不喊我。”
回雪道:“姑娘今天脸色就不如平常好,奴婢想着您可能是晚间没有休息好,因而才想着让您多睡会儿。”
润润也没有多说什么,的确睡足了觉,人的精神也好了很多。
她稍微收拾了一番,就又去了静妙师太处。
然而午觉睡多的下场,就是入夜后,润润一点困意也没有。
想到太子或许今夜还要来,她就没有换寝衣,而是只脱了外衣就上了床。
回雪本是要将窗户关上的,润润托词说屋里有些憋闷,就让她把窗户留了一个口子,以此透气。
回雪也没有多想,照着她说的做了。安排妥当后,就回去和连翘歇下了。
夜间山上的风依旧有些大,寂静的夜晚只能听得呼啸之声。
润润用着被子,眨着眼睛,细心地听着响动。就这样等了一夜,一夜安稳无视。
一直到天亮前,润润才沉沉睡去。她都觉得自己有些神神叨叨的了。太子可能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偏偏她自己上了心,还真的在等着。
于是又过了几天,某个起风的晚上,润润又被那被风吹的乱晃的窗户吵醒了。
乍然一醒,她就发觉屋里多了个人。
还没有发问,就听他道:“醒了?”
润润‘恩’了一声,“您来了怎么不喊醒我?”
因为刚醒,她说话时还带着一些鼻音,颇有些像撒娇。
太子轻轻笑了笑,只是说:“怕吵醒你,本准备看看你就回去的。”
润润就是再迟钝,也觉得太子一而再地趁夜色摸进自己的房间,于理不合,甚至是有些奇怪的。就算是他们从小就相处的很好,这样的举动也实在说不过去。
她刚想问太子到底是为何而来,太子却先开了口:“润润,你什么时候开始一口一个‘您’的?听着怪生分的。”
润润就解释道:“润润没有同表哥生分,可是到底身份有别。你要是不喜欢,我人后就不这么说了。”
太子依稀觉得这称谓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同她提,他总觉得润润从江南回来后就变得很不一样,就好像突然长大了一般。不单是指年纪的增长,而是内里变了,变得强大了,不需要像从前那样需要他保护,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依赖他了。
这实在让他有些失落。
“上次还没有问表哥,怎么这么晚出来?这里离京城也远,路上也不安全。”
润润自嘲地笑了笑,他何尝不知道不安全。可他就是来了。
京城外的庵堂没有十间,也有七八间。
叶檩做事十分稳妥,几间庵堂都派人去走动过。放了好一阵□□,太子也是颇费了一般波折,才找到了这里。
不过这半月庵也不是好近的。
曾经有位太妃歇在这里好几年,同静妙师太颇有交情。冲着这情分,太子也不好拿出皇家的身份强压人家。于是只能趁着夜色偷偷摸摸进来了。
出城到半月庵就是半个时辰,回去又是半个时辰。中间为了安排这悄无声息的见面,也要耗费许多人力。就是现在,屋外的房顶上也歇着不少暗卫。
他来回奔波,不过是为了看看她,同她说说话。
可他的小姑娘还不明白,只觉得他奇怪。
“你身子好了嘛?听你爹说,你是出来修养的。”
润润也没有多想,只道:“我挺好的,在家时爹爹就让大夫确认我没事了,才将我送出来的。这里也清净,环境也好,每天早睡早起,倒比家里还清爽。”
太子继续明知故问:“那你可知道你爹送你出来是为了什么?”
润润一时语塞,隔了半晌才道:“为了我不拖累表哥的名声,现在外面……总是有些不好听的话。”
“哦?是什么不好听的话?”太子带着笑问。
润润又被他堵着了,也明白过来太子这是故意逗自己。
“表哥知道的,怎么还故意逗我说出来。”
太子忍不住笑,“我是觉得那些话,并没有哪里不好。或许是你爹哪里弄错了你说呢?”
“怎么没有不好。外头肯定都在说我们……我们……”
润润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这种话,她一个姑娘家,怎么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太子不再逗她,而是正色道:“我是认真的,润润,他们说的那些,虽不全然是事实,可也确有其事。”
润润有些发急,“他们说的哪里事实了?我和表哥明明是清清白白的,问心无愧!”
太子安静了半晌,而后才缓缓道:“倘若,我心中有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