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印天调息了半个多时辰,随后才缓缓睁开了眼。
冉清影仍有些戒备,待看到他眼里已经一片清明时,这才松了口气。低头愧声道:“之前一时受惊,才对义父下手,请义父恕罪。”
慕锦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弱声道:“慕锦方才出手冒犯右护法,请右护法赐罪。”
蔺印天站起身,瞥了她们两眼,心里冷笑一声:“不必,事出紧急,我能理解。不过……”他眼神微寒:“之前那场景,你,看到了?”
他这话问的奇怪,冉清影心中却警铃大作,忙挡在慕锦身前:“义父,慕锦对冥幽教忠心耿耿,从不曾泄露一丝半点隐秘,对我更是尽职尽责,方才的事,她并不知晓,她之前一直不曾进来!”
蔺印天低低一笑:“是么?”
“义父,慕锦是药老的衣钵弟子,毒人之事还需用到她!”
蔺印天眉头一挑,笑意柔和:“教主何须如此紧张,我并未多言其他。”说罢他低头看着瑟瑟发抖的慕锦:“好好辅佐教主。”
慕锦顶着他沉沉的威压,颤声道:“是。”
“下去吧,我和教主还有话要说。”
慕锦低低应了声,看了眼冉清影。冉清影看到她眼里的担忧,心中蓦地有些触动,对她安抚般地示意了一眼,她才有些艰难地走了出去。
蔺印天轻嗤一声:“她对你倒是忠心的很。”说罢他微微一顿:“如今你有何打算?”
冉清影脸色一凝:“既然心昔阁的阁主是苏流觞,那么她必然要替苏家报仇。按照她的动作,冥幽教,名剑山庄她都不打算放过了。”
蔺印天冷冷一笑:“想法很好,可以不自量力。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想要凭借着自己创下的心昔阁颠覆武林正邪两大势力,天真的可笑。”
冉清影原本对闻墨弦颇为忌惮,听了蔺印天的话,仔细思索了下,心里也是稍安。闻墨弦不过是躲在暗地里,才让她一再败北,如今正面对上。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只是这次心昔阁被嫁祸,损失不小。若是阁主未死,那么那些所谓同室操戈,因着夺权分崩离析便是她故意散布的,为的就是借此淡出我们的视野,麻痹我们。”冉清影很快抓住了事情的重点,有些忧心道。
蔺印天微微转了转左手的指环,脸上笑意越发柔和,一如这些年他在人前的模样:“不过是想借机利让我们放松警惕,看我和萧衍争个你死我活罢了。”
“那,我们是否要继续对付心昔阁,对名剑山庄的动作,暂且停一下。”
“不必,她既然想来一场对弈,我们陪着便是,只看最后下棋之人是谁了。”蔺印天冷冷一笑,眼里掩不住杀气。
冉清影低头细思,已然明了:“三方博弈,一招之变皆可转换局面。义父的意思是,既然她想做渔翁,那便让她也落了这水?”
蔺印天有些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还不算太愚钝,让她看看什么叫打鹰,反叫鹰啄了眼。名剑山庄我不会放过,心昔阁亦是不能。按她的动作,想必首先会拿名剑山庄开刀,她想理利用冥幽教消磨名剑山庄,我们自然也行。”
冉清影眉眼微殇,心中已然明了:“谢义父指点,我晓得如何做了。”
蔺印天看了她一眼,缓步走出房间:“希望你不会再让我失望,流云白玉,当年那把剑,还有苏流觞的命,一个。也不能少!”
待蔺印天离开后,冉清影深吸了口气,看着满屋狼藉,沉了沉眼。他那模样绝不仅仅是一时气急,呵,难道是走火入魔?反应如此之大,怕绝不是小毛病了。
她一直把他当父亲,自幼拼尽一切为了得到他的认可,为了娘亲的一句嘱托,熬到现在。可事到如今,她真的死心了,在他眼里,自己是个傀儡,工具。既然如此,她也许该为自己打算了。她苏流觞可以做到的,她没了蔺印天,一样能做到!
“教主。”略显气促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冉清影抬头看到脸色惨白的慕锦靠在门口,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将眼里野心和阴狠敛去,眉头轻蹙:“不是受伤了么,不回去歇着,站在那做何?”
语气听着有些不耐烦,可听在慕锦耳里,眸子顿时亮了亮,她挺了挺腰身,站直道:“我还好,只是担心教主。右……右护法他走了?”
她问地小心翼翼,可眼里的惊喜还未来的及褪去,这般模样有些别扭的好笑。冉清影觉得,大概是方才下得决定让她很轻松,看到这模样的慕锦,她心情很是不错,眉眼间带了丝笑:“你这是什么怪模样,还舍不得了?”
冉清影生得柔媚,大半是承袭了她娘亲的容貌,却又带着股酷似蔺印天的锐气,因着平日里虽总带着笑,却甚少带着真心,一直有些慑人。方才那一笑,却是由心而发,少了那股虚伪,却是明艳不可方物。尤其是还是对着慕锦,让她顿时有些呆,心中急跳,舌头也有些僵,红着脸直摇头。
慕锦平日里总是沉默不语,无论冉清影说什么,也甚少有表情波动,一直安静服从的犹如傀儡。今日里,却是冉清影见到的最有人气的她。
冉清影看着这样的她,觉得有些陌生,却出乎意料的不讨厌,嘴唇微微动了动,最后却是放缓了声音:“我还有许多事需要你帮我,先把身体养好吧。”言罢,自怀里掏了个墨色瓷瓶,扔给她:“这是你之前给我的,效果还不错,你自己怕也没有带,先吃了吧。”
慕锦是药老的徒弟,冥幽教内的药物都是药老管理,慕锦跟着也学了不少。但是上好的伤药需要的药材很贵重,非教内职位高的人员是没资格用的。
慕锦第一次见到这般和善体贴的冉清影,接了药,磕磕巴巴不知说什么,被冉清影逼着回去时,一路走得都是同手同脚。
冉清影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了勾,低声道:“这样子到顺眼多了,就像她那样便很好了……”意识到自己突然想到了顾流惜,冉清影神色随即僵了起来,想起青州传来的消息,狠狠咬了咬牙。
闭上眼睛,那恍若黄粱一梦般的场景便涌了过来,她不明白,为何梦中她替自己所做的一切如今却都给了闻墨弦?到底哪里出了错,那些真实的梦境为何要缠着她?既然都是梦,又为何让她看到这些!明明她们没有多少交集,不过是见了几面,一同在印山经历过生死,却为何无端如梦,还编造出那般的梦境,让她贪恋后,却永远也触及不到。
心绪越来越乱,冉清影深吸几口气,开口道:“冥东”
“教主!”灰色人影自门外闪了进来,低声应到。
“让冥远来见我。”
“是。”
片刻后,一身暗红色锦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教主,您找我有事?”
冉清影顿了顿:“怕是要让你带着我的命令,去一趟青州了。”
见冥远有些疑惑,冉清影复又开口道:“飞鹰教办事不利,使得红袖招内关押的三十人出逃,一百四十多毒人脱离锢制,湘西四鬼以及暗室守卫殒命。带着你的冥幽卫,以烈焰门和神诀宫的名义,讨伐飞鹰门,顺便将其中那些不明真相的武林人士放了。”
冥远一脸诧异,急声道:“教主,这……这是为何?”
冉清影眼眸微垂:“方才右护法来了,他发现,心昔阁的阁主并未死,而且还是十年前冥幽教为了返回中原,屠戮时逃脱的一个遗孤。青州之事也是她对冥幽教的报复。”
“什么?那……那之前心昔阁所谓的因着阁主身亡,群龙无首,被那些武林中人打的节节败退,是她故意示弱?”冥远一直待在冉清影身边,对这些事很是清楚,此刻也是很快抓住了关键。
“不错。”
“可教主……这和讨伐飞鹰门有何联系?”
“红袖招内有许多人,都是那些武林正道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若得以逃脱,回去后,会如何?”
“必然会联络武林中人,对幕后势力进行讨伐,报仇雪恨。”
冉清影脸色有些无奈,叹了口气:“之前唐家灭门之事,心昔阁不是默默担下了么。按照右护法的意思,既然她想趁机示弱,妄图退出众人的视线,那便再帮她一把。”
看到冥远神色暗了暗,她继续开口道:“右护法的意思……灭了飞鹰门后,让烈焰门发檄文。便称,心昔阁同冥幽教勾结,掌控飞鹰门,暗中控制江湖中各大门派的核心人物,欲图掌控中原武林,覆灭正道。”
冥远顿时了然,如此一来,对心昔阁的仇恨就不再是为了伸张正义,而是报仇雪恨。那些所谓正义之士,内里都自私虚伪的很。若是替唐家出头,谁会真的损耗自身实力。这由头一变,不把心昔阁逼入绝境,怕是绝不会罢休了。只是……冥远眉头微皱:“只是如此一来,我们会被牵扯进去,更重要的是,我们好不容易取而代之的那些替身,岂不要暴露?”而且最重要的是,飞鹰门此次虽办事不利,可是一直对冥幽教忠心耿耿,红袖招更是多番出力,如此轻易地牺牲他们,实在是太狠了。
冉清影缓缓踱了几步,皱眉道:“你该明白右护法的为人。对他而言,只不过是损失几个人罢了,与我们而言,利大于弊。而且,心昔阁救走了一批人,定然会想办法重新取代,与其到时被动,不如主动放弃。至于暴露了我们,呵,反正冥幽教从来就没好名声,再添一条又如何。”
“不能演戏么?”
“我也曾提过,只是他说,若要让别人信,就得付出代价。”冉清影苦笑一声,颓然道:“冥远,你该晓得的,右护法与我有恩,又是我父亲的挚交好友,他的话我不得不听。”
冥远浓眉紧蹙,半晌后才缓声道:“我明白的。”
只是飞鹰门当初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虽然许久不曾管过,可是却不愿他们遭到这种对待。
“我晓得你对飞鹰门有感情,可是我如今能用的人也只有你了。”
冥远嘴唇动了动,却还是忍住了:“我懂教主难处,我……我会去的。”
说到这里,冉清影皱了皱眉:“心昔阁救了一批人,其中怕是有文浩钦。文渊阁那里是关键,绝不允许出错,所以,一定要提醒章语,务必小心心昔阁会有动作。其他人也需叮嘱,能保全他们,便不可舍了。还有,虽说右护法是说要灭了飞鹰门,但有些人能放便放了,如何处理,你自行决定吧。”
“谢教主仁慈!”冥远有些感激,抱拳行礼,随后摇了摇头,这才离去。
蔺印天性格阴晴不定,如今教中大权许多都在他手中,这么多年,非但他,许多人怕是也忍不住了。
至于心昔阁,比时冥幽教同名剑山庄早就貌合神离,得了流云白玉的萧衍,未尝不觊觎冥幽教。得知这消息,定然不会放过心昔阁。毕竟他可不知道,苏家还有一个苏流觞活在人世,更不可能知道,她如今还成了心昔阁的阁主。
想到这些,冉清影眼眸微眯,嘴角含着一抹冷笑。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女,纵然得了奇遇,能创立心昔阁,可如何能同两大派系斗。
第二天,闻墨弦同文旭商量好,预备启程去文渊阁。
苏若君因着要替她易容,也特地赶了过来。一边给她细致描眉,一边有些忧心道:“你可有把握?”
看着铜镜中已然变了个模样的人,闻墨弦轻声道:“放心,不是有你给清风酥么。”
“你要知道,有些人,功夫到了一定境界,许多药物对他而言并不一定有用。而且,他们怕是早就有了警惕,万一不成,你孤身一人,如何全身而退?”
“许多事请,都无法万无一失。正因着他们有了戒备,我才必须兵行险招,否则拖下去,很不利。”
苏若君有些无奈:“如今心昔阁对他们并不存在威胁,你也已然诈死,用得着如此心急么?你一惯稳重谨慎,如今越发激进了。”看着低笑不语的人,她有些恼怒:“呵,你家惜儿不在,你便无法无天了?我告诉你,你要再有个好歹,等她回来,可不是上一次那般,在你脖子上咬一口,就可以解决了。”
闻墨弦一僵,耳根子微微发红,清了清嗓子,温声道:“你既然说我素来谨慎,便该信我。纵然惜儿不回蜀地,我也是要去的。诈死和示弱不过是权宜之计,蔺印天不简单,冉清影虽然过于自负,可身为一教之主,却也绝非等闲之辈。唐家之事,嫁祸地不高明,可我那些段数,却也并不是无懈可击。”
苏若君动作一顿:“那……你为何还?”
“他们如今没有明目张胆对付我,除了并不觉得我存在威胁,更重要的,是没人晓得我的身份。可是冉清影见过我,蔺印天更是多疑,恐怕我的身份瞒不了多久。我这般做,除了想暂避锋芒,更重要的是趁机将心昔阁藏的彻底一些。我说过,我不愿他们为了我的仇恨付出太大代价,若蔺印天和萧衍发现我的身份,到时候,绝不是毁了据点产业那么简单。”闻墨弦眼眸低垂,低声说道。
“阿墨。”苏若君有些心疼,她到希望她自私些,不能放下仇恨,又不想伤害无辜,这样太累。
“可是,万一他们知道你的存在,联手对付心昔阁,那么这场血腥定然无法避免,甚至会……”想到那种可能,苏若君惊出一身冷汗。
闻墨弦嘴唇微勾:“所以……我在赌。”
“赌?”苏若君不大明白。
“对,我虽不了解冉清影,可我了解蔺印天。他那人,在我爹面前自卑到了极点,却也争强好胜到了极点。他很聪明,也够厉害,可是如今的他,太自负了。我在赌,他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纵然再如何谋划,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更可况,我已然透露了我意图挑战名剑山庄和冥幽教,他知道了怕是更觉得可笑。而冉清影,按惜儿的描述,同她父亲像得很。”低头笑了笑,理了理发丝:“想来也不会把我想的太厉害。”
“流惜为何比你还了解那冉清影?”
闻墨弦顿了顿,淡声道:“也许上辈子认识。”
“噗,你这语气酸的很。那你的意思,他不会联手名剑山庄?”
“我们三方,相互制约,相互戒备,我想挑起他二人的纷争,他们亦是如此。”缓缓站起身,换上文渊阁那身淡蓝色衣裙,如今的她赫然便是文沫了。
掸了掸衣袖,她复又轻声道:“不过,我同他们有一点差别。于我而言,对付名剑山庄,不需要借助冥幽教,只需蔺印天漠视便够了。明年五月初三,名剑山庄老庄主萧景煌七十大寿,想必定是武林一大盛事。希望到时候,他们,不会让我失望。”
言罢她已然缓步朝大厅走去,苏若君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越来越黑了啊,当初病殃殃的时候,多乖。”说完自己笑了起来,眸子里却满是欣慰和感慨。那个刚见时,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的小孩,如今却是越来越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