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许时日几许度,漫长的秋日如水流去,归期也在寒冬侵袭之前到来。
已近黄昏,秦阳城的街道空落落,日落前的余晖轻浅温暖,撒在石阶上那一抹蜷缩着的小小身影。
忽然浑身一个激灵,楚书灵猛地睁开双眼坐起身,揉了揉双眼,发现自己竟倒在姑姑家门前,身上除了一个包袱别无一物时,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思绪一片凌乱,只有破碎零落的画面断续浮现。
今晨她照例起得很早,洗漱更衣后照例到主厅报到,易哥哥似是无事要忙,见她来了便领着她到主院去练武,依旧是前几日修习的那套剑法。
然后……然后易哥哥说要带她出去用一顿饭,她便跟着他去了秦阳一家有名的食肆,上菜前他有事离开了片刻,但很快便回来了,接着他们开始用饭……
记忆在此处戛然而止。
楚书灵后知后觉地仰起头,望向高门上方硕大的“司徒”二字,冰冷陌生,眼眶竟微微酸涩起来。
所以……是饯别宴?
易哥哥……不要她了吗?
她急切地跑着,四处张望,甚至大喊了两声“易哥哥”,可除却一两个经过的行人目光怪异地看了她几眼外,再寻不到那个熟悉的面孔。
不在了……真的不在了……
小姑娘怅然若失地垂下头,看见身上依旧新净的浅蓝男式锦袍,还是他特意买给她出门时穿的,忽然便忍不住鼻子一酸,缓缓蹲在地上,将小脸埋入双臂之间,肩头微微抖动。
夕阳西斜,天色渐暗,她终于平复下来,抬袖擦了把脸,迈着酸麻的双腿,一步步朝来时的路走去,最后站定于高门之前,捡起掉落的包袱抱在怀中,伸手轻扣门环。
一下,两下。
“这个时候了,哪位啊……”
人声由远而近,楚书灵放下手退开一步,等大门打开露出一张脸时,张了张口,却忽而记不起她是何人了。
“灵儿姑娘?”来人正是楚氏托为照顾她的嬷嬷,脸上神色几变,最后撑起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色,将大门拉开来,“哎哟,我的小祖宗,您可算回来了,赶紧进屋罢。”
她的话这么说,语气可没有半分焦急,楚书灵却已无心在意,神情木木地朝自己院子走去。
“啧啧,还是这般没礼貌,缺爹少娘的孩子就是没教养……”嬷嬷关上门,立马换了张嘴脸,自言自语地骂了两句,这才跟上去。
谁也不曾留意到,不远处的一座老宅,一道玄色身影立于高翘的檐角之上,面无表情,冷寂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一抹浅蓝,直至她回到司徒宅内,才身形一动,迅速隐没于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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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宽敞舒适的马车内暖意融融,楚书灵垂首抱着手炉,怔怔出神,故而连马车忽然一个颠簸都未有反应,若非喜儿眼疾手快扶住她,铁定没坐稳跌落在地了。
门帘外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路上不甚平坦,归风不职,小姐可是受了惊吓?”
归风是楚家黑翼卫的一员,楚长歌无法抽身离京,便派他前来护送她归府。
“无事,”楚书灵用眼神示意喜儿不必担心,接过她捡起递过来的手炉,“我会当心些的。”
“是,归风就在外面,若有何事,请务必吩咐。”
“好。”她轻轻应了一声。
简直没有一点点防备……
故而,明明浑身被浸湿得如同落汤鸡一般,发梢上还不断滴落冰凉的冷水,她仍觉得自己的脸慢慢地红起来,即便水再凉
不可不可,再这么瞧下去,她整个人都得烧起来了。
“陛下怎会在此?”
“我……”阮墨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忽然发现有些古怪,“单大人……你很热?”
怎么瞧着他的脸……有些红?
不妙,他岂会对女皇陛下…?
深邃的黑眸早已不复平静,单逸尘狠狠地闭了闭眼,猛然站起身,几步行至犹不自知的人儿面前,大掌扶着她的腰将人迅速抱至池边,扯过一旁的干净毛巾兜头盖在她身上,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然后,头一回没有用敬称叫她,只哑着声,低沉道:“你先出去。”
阮墨看他虽面无表情,可连耳根都微微红了,瞧着不大妙的模样,忍不住道:“单大人你无事吧?”
“无事。”他答得极快,快得几乎像在掩饰什么,沉厚的声音更为沙哑,“你,出去。”
她皱了眉头,不经意间往下一瞄,恰恰看见了他依旧围在下身的短巾,立时便明白了他的苦楚,忙收回视线,若无其事点点头:“好好好,我出去,等单大人一会儿出来了,我再与你说。”
她能够理解,那……毕竟是一个男人的命根子,即便他面上过得如何风光,心里总归是会对自己的残缺有所介怀,绝对不愿叫人看见他的不堪,甚至可能连自己也不愿接受,才会在沐浴时也遮着。
而犹在压抑并苦恼中的督主大人,自然不曾想到女皇陛下会如此误会他,待人走了以后,立刻坐回冰凉的冷水池中……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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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她这回能成功脱身,还阴差阳错闯进了单逸尘的府邸,靠的全是运气。
谁会晓得废宫的藏身之处会有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谁又会晓得这树林的小河底下,会有个通向他府中浴池的引泉口,还意外地把她吸了进去?连她自个儿想明白发生何事后,也觉得十分神奇,简直如同做梦一般。
额,不对,她现在就是在梦里头啊……
“陛下……陛下……”
走入客房的婢女一连叫了好几声,才把魂游天外的女皇陛下唤回神来,手里捧着一套白玉云纹锦服,恭敬地躬身道:“陛下的衣裳湿了,捂着对身子不好,让奴婢给您更衣吧。”
阮墨这才觉着确实有些冷,任由婢女将她身上的毛巾一层层掀开,掀到最底层时,被毛巾吸去不少水的衣裳虽已半干,但她垂眸一看,瞧见那身紧贴肌肤、微微透明的衣料……脸还是噌的一下红了起来。
想起方才在浴池时,单逸尘脸上那抹诡异的微红以及复杂的眼神,莫不是……看了她这般模样才……
不对,他不是太监吗?那么伺候过的主子应该不少,看过也不出奇,即便是头一回看见,也……大概不会有何反应才是,为何会……变得如此反常?
这个问题,直到婢女为她换好了一身衣裳,都未能理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理不出便不理了,她现在也无甚精力去多想。
经历了一夜的惊惧紧张,现在好不容易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紧绷已久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人也渐渐有了些困乏,她挥退了伺候的婢女,往榻上一倒,未多挣扎便头一沉,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婢女轻手轻脚地离开,刚掩上房门,便见单逸尘从走廊的另一头缓步而来,转身行了一礼:“督主大人。”
从浴间走出来的单督主已然恢复了孤傲冷漠的模样,全然不见在浴池时的一丝窘迫,闻言略一颔首,问:“陛下呢?”
“已遵照大人的吩咐安顿在客房,更衣后便打发了奴婢,累得歇下了。”
婢女听督主大人沉默了半晌,却又不开口让她退下,正心里忐忑,忽闻他沉声问了一句:“陛下她……神色可有不妥?”
“不妥?”婢女有些奇怪地重复一遍,不明白督主为何作此问,但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回话道,“奴婢觉得并无不妥,只是……”
“只是什么?”他追问道。
“只是……看着心不在焉的,似乎在想什么事儿,脸还有些红……”
闻言,单逸尘皱了皱眉,心里冒出了几分意外。
难不成她看见了他的身体……也会害臊?但在銮凰殿批阅奏折时,她不也一直盯着他看,还没皮没脸地说……因为他好看才看的,怎么这会儿又晓得脸红了?
行走宫闱多年,向来最识揣摩人心的单督主头一回发现,自己竟也会有摸不清人心思的时候。
“下去吧。”他的目光落在婢女手中湿漉漉的淡紫衣衫,眸色一暗,很快便移开了视线,“若徐安来了,让他到书房等。”
婢女答应一声,转身快步退下了。
而仍站在客房门外的男人,几番犹豫后,仍是抬手将木门缓缓推开了。
房内一片静谧,他反手合上两扇门,无声朝床榻的方向走去,待瞧见她那毫不端正的睡相时,忍了忍还是没绷住脸,勾唇轻笑了一声。
这姑娘真是……
鞋子也不脱,外袍也不褪,湿透的长发才刚擦过,未干透,居然就那么抱着软枕歪倒在榻上,双脚还垂在地上,整个人扭得像条麻花儿似的,不嫌睡得费劲儿?
想想她的母亲和皇姐,皆是端庄正经、一丝不苟之人,怎么偏偏只有她的性子这般不修边幅?
单逸尘颇为哭笑不得,看了看她吊在床沿的脚,又看了看仍湿得发亮的墨黑长发,最后还是决定先帮她擦了头发,不然若一直这么睡,湿气侵体,起身后必然会犯头疼的。
“陛下,醒醒。”
然而阮墨睡得太沉了,他叫了两声都毫无反应,索性不叫醒她了,直接俯身将她扶了起来,正要挪两个枕头让她靠着坐,人儿倒先往他怀里靠过来了。
在他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不轻不重,恰恰撞上了他心口的位置。
却恍如一记重锤,震得心神激荡,久久不能回神。
“你……不要动……好困……”
似是不满被人惊扰了梦境,她梦呓般低声喃喃着只言片语,双眸依旧紧闭,却转着小脸往他胸膛上蹭,寻了一个舒服的地方贴着,然后安心地轻舒了口气,再次陷入沉眠之中。
单逸尘则浑身僵硬,等她终于静下来了,欲往后退开时,却发现她的手不知何时攀上了他的腰际,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腰带……他尝试伸手去掰,这姑娘立刻又不安分地蹭他,直把他心头的那把火蹭得几乎烧起来了,只好放弃此举,任由她重新安静地靠在他怀里。
干净的毛巾搭在床沿,他倾身去取,身上的人儿也紧跟着贴近一分,格外缠人,回身时又跟着回来,若非确实是一叫三不应,他真要以为她在装睡了。
心头的隐隐悸动被他强压下去,拿起毛巾,慢慢擦拭她发梢的水迹。
虽说伺候过太上皇多年,但这种事儿还是头一回做,单逸尘怕弄疼她,便耐心地顺着长发一点一点往下擦,一回不干便再擦第二回,直到将长发擦得干爽时,他已经被她抱得出了一身薄汗。
头发擦好了,他将毛巾随手搭在一旁,搂着她的肩将人放回床榻上躺好,这回她倒是肯乖乖撒手了,抱着他塞进她怀里的软枕,翻了个身便毫无知觉地继续睡了。
俯腰给她脱了鞋子,拉过被褥盖在她身上后,他长长呼了口气,心口却不停不休地剧烈跳着,只怕再逗留下去会旁生枝节,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那匆匆离去的步伐略微慌乱,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