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向来不将公事讲予她听,免得她多担忧,将浇壶置于墙脚的木台之上:“差不多了。”
“那今晚是留在这里用饭?”云氏眉目一喜,但随即又有几分遗憾,“早知如此,娘便吩咐人做几道你爱吃的菜了。”
“无事,接下来几日,我皆留于郁南城。”他走在母亲身侧,神色淡淡,“娘若有哪里想去,儿子便陪您去。”
自萧景登基后,三年来,他一直于秦阳与京城之间奔走,暗中摸索支持他的人,同时与云氏当家云德仁保持联系。当然,为免泄露重要信息,他仅单独与云德仁一人见面,故云氏尚在世一事,也只有这个为父的知晓。
虽远离京城数年,萧绎从未断绝查探,对当今朝堂局势可谓了若指掌。
当年瑜贵妃出事后,李家推波助澜,腹背受敌的贺家便彻底没落了。后来新帝登基,女儿成了皇太后,外孙坐上龙椅的左相李国栋更是一权独大,权势滔天,使得新提拔上来的年轻右相基本有名无实。
这可踩着萧景的尾巴了。
铲除异己,提拔新人,萧景急欲培养自己的心腹,稳坐龙椅之心昭然若揭,岂容得下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独掌大权,作威作福,即便此人是他的亲外祖父。
果然,某日夜里,李大人突然暴毙而亡,死因不明,皇上毫不吝啬地追封了一大堆华而不实的名号后,不顾李太后反对,以李家子弟需服丧三年为由,将占据朝廷重要官职的李家人统统下撤,换上了不少新人。
其中自然有萧绎早早设下的暗人,毕竟他据上一世的记忆知悉此事,已提前做了准备。
当然,根基是否稳当,更重要的是看军队的实力。
萧景为了牢牢掌控兵权,将禁卫军四军的原将领来了番大洗牌,雷厉风行,众臣颇有微词而不敢言,生怕惹了这位小祖宗不快,无辜丢了乌纱帽。
然而,无论他如何谨慎防备,萧绎笃定,禁卫军最终只会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但此行凶险,他不愿告知于母亲,唯有作伴数日,先安了她的心,以尽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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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萧景一踏入屋内,身侧的徐公公便上前为他解下黑狐大氅,交至小太监手里,他旋身上座于御案后,由着随后步入的楚长歌直直立于御案三尺外,待徐公公沏了茶后,才开口道:“赐座。”
太监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急促的脚步声来去匆匆,很快便添了一把椅子。
“谢皇上。”
初春渐暖,楚长歌未披大氅,在外头枯站甚久,到底是沾染了些许寒气。
然彼时少年已于军中历练多年,成就如今赫赫有名的北军将领,岂会惧怕些微寒意,他谢恩入座,背脊直挺,徐徐喝上了一口热茶。
其他人皆退下去了,独留徐公公于跟前斟茶。
“爱卿近来,对韩王有何听闻吗?”萧景直截了当。
韩王?
楚长歌眉间微不可察地一皱,随即恢复如常:“皇上是指……”
萧景从手边叠放的十数本奏折中抽出一本,徐公公会意,接过奏折交到楚长歌手上。
他展开粗略一览,“韩王”二字便映入眼帘。内容不多,大致是说江州、开河、郁南等地有韩王的人马出现,且均以普通商民身份分居于城内各区,置办了产业,平时靠买卖生活。
合上奏折,楚长歌若有所思:“臣听闻韩王近日大兴裁军之事,这些人马怕便是被裁减的士兵罢?”
十年前,先帝的皇二子封王,远走秦阳,许是那处山高皇帝远,活得逍遥自在,倒也安安分分。
去年夏更宣布裁军,理由是近来边境安定,大部分兵士不能尽其用,又难以成家,倒不如择有意者放了军籍,另谋出路。
萧景轻哼一声,又抽出两本奏折予他看,上头分别奏报江州太守病重、郁南太守年老请辞而先后离职,正准备推选新任太守。
楚长歌略一思忖,指尖无意识摩挲奏折缎面的纹理:“皇上怀疑,韩王有异动?”
“嗯。”萧景眼神微动,捧起茶盏轻轻吹着热气,徐公公便过去把奏折收了回来。
楚长歌沉默。
若皇上怀疑成立,则韩王打着裁减军队的幌子,将士兵乔装安插在数座城内,甚至连太守都换成他的人……一旦起事,从内部控制,比从外攻占,损耗更小,胜算也更大,这算盘倒是打得不错。
然皇上既已猜疑,却按兵不动,不敢打草惊蛇,只怕是,缺了证据。
“爱卿。”萧景见他已有了眉目,沉声道,“三月将至,届时的春猎便是最好时机。朕已布下陷阱,你的任务,便是在韩王有异动时,助朕制服韩王。”他眼里闪过一丝阴暗,“记得,朕要的是,活捉。”
楚长歌只觉心下一寒,垂下头,沉声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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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日,萧绎回到秦阳王府内,将蓝渊召至跟前来问话。
当年身板瘦弱的少年已然长大了不少,结实挺拔,无甚表情的面容却依旧与他十分相像,几乎未有丝毫改变。
“蓝渊,本王此回要你做的事,稍有不慎,恐有性命之忧。”
蓝渊垂首,声平如水:“属下的命为王爷所救,为王爷赴死亦在所不惜。”
“好。”萧绎沉吟片刻,嘱咐道,“切记,莫论何人逼供,均不可发一言。”
只有不透露任何信息,对方才会留他性命,继续逼问。
“属下谨记于心。”
“若此事一成,你能活着出来,本王便予你自由。”他的目光沉静,却牢牢撅住面前的神色不明的少年,“清楚?”
“是。”
待蓝渊重归暗处后,他才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无声思虑着为明日筹谋已久之事。
走到这一步,再无退路。
只许成,不许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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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明媚,万里无云,上京的城门大开,春猎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前往燕山。
待众人抵达目的地,安顿下来后,天色已彻底黑下来了。
铜盆内的银霜炭烧得微微发红,透过铜丝罩散发的热度,将偌大的营帐烘得极暖,却不及一股寒风从突然掀开的帐门吹入。
一身玄铁黑甲的高大男人大步跨入,所经之处的烛台上火光摇曳不定,很快又恢复原状。
萧景手执一卷书,徐徐翻过一页,并未抬头,只微微上挑的眼角泄露出几分留意。
“都安排好了?”
楚长歌朝高案后之人行了一礼,肃声道:“是,俱已照皇上吩咐安排妥当。”
“甚好。”萧景又徐徐翻过一页,“确认信息已传到韩王手上?”
“据回报,酉时左右有人离开营帐下山,前往郁南城,近戌时返回。”楚长歌向来不把推论当作定论,只把探子所说复述一遍。
况且,无论是否传到,今晚这一步却是不可不走的。
萧景放下书卷,揉着眉心,双眼似疲惫地闭起,叫人看不见里头的半分情绪。
“处置了?”
“臣已派人监视,打算事成后再处置,以免打草惊蛇。”
“你决定即可。”他睁开眼,眼神一片清明地看着下首的人,问,“什么时辰了?”
楚长歌垂首答道:“亥时了。皇上可要移驾?”
他往那横亘在龙帐西侧的屏风瞥了一眼,微微勾唇,随即站起身:“是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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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子时三刻。
借着醉意迷迷糊糊睡过去的严大人,被某种强烈生理感觉刺醒,边起身穿衣边自言自语不该喝那般多酒水。
“大人,这是去哪儿?”门口的守卫微微侧身一拦,问道。
严大人挥挥手:“我去方便一下。”
守卫退开一步,恭敬道:“夜深人静,大人快去快回。”
“好好好……”
他走得远些,寻着僻静处,见四下无人,迅速解决完,便摇摇晃晃往回走。
忽而一阵冷风吹过,严大人狠狠打了个寒颤,一仰头却看见远远的一束火光划过漆黑夜空,直直落入营区之中。
那个方向……是龙帐所在!
点燃的箭矢准确无误地射穿高耸的帐顶,瞬间将华贵厚重的营布引燃,突然起势的火光将熄灯多时营区点亮,却是骇人得紧。
“龙帐烧起来了!快打水救火!”
“愣着做什么?皇上还在里头,赶紧进去救驾啊!”
营外的巡逻兵急急忙忙去打水过来,营内刚歇下的士兵还未睡沉,一听声音便骨碌爬起身往起火点赶,几个人披着用水泼得*的毛毯冲入营帐。
“皇上!皇上!”
偌大的龙帐却是空无一人,几个兵盲头苍蝇似的到处寻找,连皇帝的影儿都没有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