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两人落崖已有三四日了,单逸尘每日都会出洞打猎,顺带探一探路,看是否能寻到通往崖外的路,直到日落时分才回来。
阮墨本也想帮忙找,但心里晓得自己武艺不精,跟着他只会成为累赘。且洞外山林居多,野兽从出,他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也不允她随意离开山洞,只让她待在此地等他。
午后,单逸尘照常出去寻路了,只留阮墨乖乖待在山洞里,不曾踏出去一步,只浅浅歇了一个午觉,其余时间皆守在洞口四处张望。
“咕噜……”
然而,今日他回来得似乎有些晚,眼看着太阳即将下山了,阮墨用树枝戳了戳早已凉掉的烤肉,有些烦闷难平。
这数日来,两人共居于山洞内,朝夕相处,就连夜里歇觉时,也从最初她怕冷主动蹭到他怀里,变成了后来他会自然而然地搂着她入眠。
她能清晰地感觉出,在这个没有旁人、仅有他们相互依存的地方,少了许多古板的礼节规矩的束缚,多了直面彼此真心的时刻,二人之间那道无形的阻隔似乎在渐渐消失,从前朦胧的情愫也渐渐清晰起来了。
然梦境仍在继续,无休止地继续。
倘若单逸尘寻到了出崖的路,很可能,她便依旧会被送到北漠和亲。故而,每回单逸尘回来,她的心都会被吊得老高老高,生怕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告诉她,寻到出去的路了。
她所希望的,最好的结果,便是在寻到路之前,顺利出梦。
“咕噜……”
啊,好饿……
阮墨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腹部,望了眼外头已然黑如墨染的天,心头那抹烦闷却被隐隐担忧取而代之。
他前几日都赶在日落之前回到山洞,这会儿天都黑透了,还未回来,莫不是遇上什么危险了吧……
她想过该不该出去找他,但又怕他先回来了发现她不在,会更加担心,只好强忍下这个念头,抱膝坐在洞口等。
晚风微冷,凉意瘆人,阮墨缩了缩脖子,起身回到熄灭已久的火堆旁,用石头使劲敲击着他生过火的那块打火石,等终于燃起火堆来,柔嫩的手心都微微磨破了皮。
温暖的火光烘着冰凉的脸庞,柔和的光亮驱散了些许山洞内的空寂与黑暗,她抱紧自己的膝盖,听着枯枝烧得噼啪响的声音,将小脸埋了起来。
无论他找着路也好,找不着也罢,定要无事回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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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不知等了多久,阮墨却始终未能等来,那个久去不归的男人。
若非遭受险境不得脱身,他不可能明知她会担心,还迟迟不回到山洞来。她不能在此坐以待毙了,万一他当真不幸……丧命了,那这场梦境同样会从头再来,与其坐着干等,不如出去找找看,说不定能尽力将他救回来。
打定主意,阮墨猛地站起身来,将单逸尘留给她防身用的匕首收在袖子里,正俯腰细细寻着足够粗的枯枝当火把时,洞口的方向却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动作一顿,立时扭头朝那儿看去,捕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的那一瞬,身体几乎是不受控制般往他奔过去,连袖子里的匕首落在地上了也不知,只想在他的面前,紧紧抱住他。
还好……
还好他回来了。
“公主……”男人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大半身子隐没于没有光亮的洞外,叫她看不清他的模样。
“单逸尘,你……”
下一瞬,阮墨突然感觉肩上死死一沉,重得她禁不住后退了两步,才勉强扶住倒过来的男人:“你……你怎么了?单逸尘?”
他似乎失去了意识,又或是无力开口,耳畔除了粗重的喘息外,并没有应答。
她一阵心慌,只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扶进洞内,倾身放倒在地。他看着高瘦,但习武之人怎可能轻,且毕竟是个男人,她被压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好一会儿才从他身上起来。
火堆依旧燃得旺盛,阮墨就着火光一瞧,登时僵住了,狠狠倒抽一口凉气。
浑身是血。
原本完好的衣衫被撕扯划破,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全身,看形状像是野兽的利爪留下的痕迹,残忍至极,甚至有几处深可见骨,有的血液已然凝固,有的还汩汩冒出血来,混着泥污和碎石静静流淌。
“天……好多伤……”
估摸着他是寻路时为野兽所袭击,拼死相搏捡回了半条命,却弄成了如此触目惊心的模样。阮墨怔怔看着眼前的惨状,根本不知从何处下手,只是拈住他的衣襟欲掀开来,竟扯得伤口微裂,蓦地渗出血来。
“公主……”模糊的意识被胸口撕扯的痛楚骤然唤醒,单逸尘眉心一动,半掀起眼皮,暗沉的黑眸缓缓看向跪在身侧的姑娘,“臣……咳……臣无事……公主莫要……”
阮墨瞧着他难受得快昏过去了,却还想着要安慰她,顿时眼眶一热,急得几乎落下泪来,哽咽道:“你才是莫要逞强了!伤得这样重,该如何是好……呜呜……你莫要死了……”
“公主……唔!”
昏迷的男人猛地转头吐了一口血,鲜红得触目惊心,阮墨急忙膝行上前,道:“怎么了……你怎么了?我……我要如何才能救你?单逸尘……”
单逸尘失血过多,视线中只能隐隐望见光影,闻言,朝着她的所在的方向,哑声道:“匕首……还在?”
“在……在的……”她立刻往袖口摸去,抓了个空,连忙起身回到方才待过的地方寻,在火堆旁寻到后,立刻拿着回到他身侧,“匕首在这里。”
脑中的眩晕一晃而过,单逸尘闭目深吸了口气,将涣散的意识强行拉拢回来:“火烤。”
“好。”她转身将匕首拔出来,放在火焰上,让炽热的火舌缓缓舔舐过刀锋,迅速来回几遍,然后重新转身面向他问,“然后呢?”
他狠咬了一下舌头,强撑着清醒的神智:“用它,削了伤口的腐肉……再上药。”
“什么?”阮墨一听,本就无甚血色的小脸更是白了几分,“……削掉?我……我不敢……”
莫说从不杀生的原主,即便是她,至多也只对那些小小只的虫蚁下过手,让她握刀将人身上的肉割下……那般血淋淋的画面,光是想想便觉得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单逸尘双目闭合,已无力再多言。
他早知不应勉强公主做这等事情,是以,方才也并未主动告诉她方法,拗不过她一味坚持,才……罢了,既然公主无法做到,他也不愿为难她,是死是活,一切便听天由命。
出崖路线的标记他已留下来了,若自己当真活不成,公主也定能寻路出去,不会困死于这山洞之内。
口中充斥着腥甜的味道,然单逸尘却无论如何抵挡不住昏沉,浓重的困意席卷而来,他的头往一旁沉沉侧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单……单逸尘!”
阮墨心底发寒,握在刀柄的指尖紧得发白,但任凭她再如何呼唤他的名字,他也不再有任何回应。
不可……
再这么下去……再这么下去……
他必死无疑。
没有什么比救回他更重要的了,再如何害怕,又岂能比得上让他丧命的恐惧?
她抹了一把眼泪,稳住心神,将刀刃重新用火烤了两回,这才慢慢靠近他,将尖锐的刀锋伸向他有些腐烂的伤口。
牙关紧咬,握刀的手亦禁不住地发抖,刀尖嵌入皮肉的细微声响,令她几乎浑身起了一层疙瘩。
但阮墨全都强行忍下去了,一遍遍逼着自己动手,一遍遍将他的伤口清理干净,然后将身上所余的金创药给他撒上,再撕下裙边布料帮他包扎起来……
直到包扎好最后一处伤口,她终于身子一软跌坐在地,牙关松开的一瞬,只觉腮帮子酸软得根本关不上了,染血的手也抖得再握不住匕首,只能抵不过疲惫地倒了下去。
他……会无事吗?
阮墨已无力再想,沉重的眼皮子耷拉下来,挣扎无果,终是忍不住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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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逸尘再次醒来时,天色已微微亮起来了。
身上的疼痛已然减轻不少,他曲臂微微撑起上身,扫了一眼那些处理过的伤口和交相缠绕的布条,黑眸一转,便落在了伏在一旁酣睡的阮墨。
破碎的裙角,掉落手边的匕首,她雪白小脸上沾染的点点血污,以及眼角下干透的泪痕……
目光每扫过一处,心口上的抽痛便更深一分。
他不晓得她是如何咬牙帮他割去了腐肉,也不晓得她因为担心他哭了多久。
心底再明白不过的事情独独有一,那便是——
今生今世,他已无法离开公主了。
身份、功勋、财权皆不重要,他愿为了她放弃这虚无缥缈的一切。
即便她日后仍要成为北漠皇子的皇妃,他亦会在暗处跟随保护她,不离不弃,守她一辈子平安喜乐。
或许,从今往后都不会有机会对她说出口,但他会坚守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单逸尘垂下眼眸,将冷得双肩微颤的人儿轻轻搂入怀中,一点一点地抱紧了她。
这是他对她一人许下的诺言。
绝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