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白日里颇为宁静的花街倒是换了个样儿,各色灯火绵延数十里,衬得上京一派繁华。
位于南大街的一处气派奢华的建筑,大红灯笼高悬四角,更是热闹非凡。
浓妆艳抹的花妈妈领着几位娇柔美艳的姑娘出来迎客,朝那些官场上做派正经,此刻却难掩色意的大老爷们微微一福,眉开眼笑:“几位大人,姑娘们带到了。”又偏头柔声道:“好好伺候着,让大人们高兴了,便是你们的本事。”
姑娘们应了声是,便如花蝶般飞到大人们身边去了。
花妈妈识趣地退了出去,脸上灿烂的笑容却在掩上门的瞬间,落了下来。
一名婢女自廊西匆匆小跑而至,花妈妈略一皱眉,居高临下瞧着婢女抖个不停的后背,被茶水弄湿的裙摆微微飘动,淡声问:“可是又被那位赶出来了?”
“是……是的。”婢女抖着声回道。
花妈妈沉吟片刻,压下心中愁绪,挥手让婢女起来:“你先下去罢,这边不用你了。”
婢女实在是怕了,闻言又躬了腰:“谢谢妈妈。”便往后楼去了。
那位就在里头的贵间,花妈妈一手提起裙摆,甩着帕子快步往长廊深处走。
将到门口时,以帕遮面的姑娘碎步迎上前,瞧见她便娇滴滴地哭起来:“妈妈,那位大人面冷得很,我一贴上去他便将我推开,要我……要我滚远些……我给他倒茶,他他……他一手便砸了那茶壶……”
花妈妈看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模样也是顶顶好的,抬手抚了她的背,无奈道:“委屈了,回房休息罢,今晚不用伺候客人了。”
瞧着姑娘哭哭啼啼地离开,花妈妈幽幽叹了口气,做这门生意多年,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令人摸不清头绪的客人。
里头的大人是京城里民望极高、位极人臣的单将军,今晚看见他出现在醉花楼门前时,她还有几分不敢相信――毕竟这位将军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向来不喜踏足这等烟花之地,如今上了她醉花楼来,可谓是莫大的荣幸。
可她如何也不曾想到,这位大人竟如此难以伺候。这不,方才的珍姑娘已是第五个被他赶出去的姑娘了,也不知是哪里不称心,她来问,他便摆着冷脸不发一言,待下个姑娘来了,又是一样的待遇。
再这么下去,整个醉花楼的姑娘都快被他赶了个遍了。
花妈妈立于紧闭的门前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推门,转身往楼下走去。
大人怕是还在气头上,她现在进去只会触了他的霉头,倒不如先晾一会儿,待人消消气了再进去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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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间房内。
偌大的山水屏风前,端坐于古琴后的女子一身素净白衣,一支玉簪挽了个松松的圆髻,散落的墨发倾泻而下,微微遮去她垂下的脸,淡雅如画。
如流水般清澈的琴音缓缓淌过听者的耳畔,叫人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就连垂首抚琴的阮墨,也在为自己弹奏的美妙曲音陶醉不已。
是的,她已入了第二场梦。
那道白光闪现之后,她陷入了昏迷,再次睁眼后,自己就成了一位正在抚琴的姑娘。
在这场梦里,她是京城醉花楼里最有名的琴妓,容貌出众,琴技精湛,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听她抚琴一曲,是醉花楼里唯一只凭卖艺不卖身当上头牌之一的姑娘。
并非她自夸,以上皆是入梦后浮现脑海的记忆。
琴技精湛倒是真的,在这梦里,她仿佛突然无师自通一般,原本连琴弦都未曾碰过的人,竟是对当今十大名曲信手拈来,弹得那叫一个扣人心弦,自个儿也听得有些飘飘然了。
不过……容貌出众?
她偷偷往一旁的铜镜瞄了眼自己的脸,明明还是原来的模样啊,亏她还暗暗期待在梦里可以换张迷倒众生的妖孽脸……比如像单逸尘那种的。
说起他,也不知是去哪儿快活,她这会儿都弹得手腕酸软了,人怎么还未出现?
又是一曲终了,听琴的几位公子齐齐鼓起了掌,阮墨有礼地起身冲他们福了福,垂首微笑,藏在宽袖下的双手互相揉捏着,稍稍缓解连续弹奏带来的疲劳。
故而并未留意到,几位公子勾唇坏笑,相互交流眼神的画面。
“阮姑娘的琴艺果然名不虚传,也不枉本少爷此番慕名而来。”
说话的正是定安侯府的二少爷潘清,看着人模人样,平日却行事嚣张霸道,品行不良,闺秀姑娘都唯恐避之不及,可惜他有个皇亲国戚的爹给他擦屁股,照样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
这不,领着一众狐朋狗友上醉花楼来,借着听琴的由头,指不定准备闹什么事儿呢。
阮墨心下自然有所提防,但对方尚未出手,她也不好轻举妄动,只能好生伺候着几位大爷,暗暗祈祷他们喝了茶便赶紧走人。
然而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天儿不早了,潘二少,您在这儿好好尽兴,哥儿几个就先走了。”
潘清翘着二郎腿,看他们陆续站了起来,佯装开口挽留道:“哎,急什么,多听一曲再走吧?”
“不了不了,听够了,潘二少您继续,咱们就不留了。”
几人客气又无奈地推脱,比戏子演得还像,潘清笑了,冲他们挥了挥手:“罢了,你们便先走,有什么好玩儿的,本少爷再约你们出来。”
“好好。”
“今日谢谢二少了。”
一行四五人前后离开了房间,木门被最后一人顺手拉上,“哐”的一声敲在了阮墨的心头。
不对劲。
这几人之前还兴致勃勃说要听整晚的曲儿,一副不把她折腾得手残不罢休的架势,为何突然说走便走,还像是约好一般同时起行?
“怎么了,阮姑娘,发什么呆呢?”
阮墨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方才还好端端坐在桌边的潘清,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声音低沉地贴着她耳边说话,浓烈的酒味令她忍不住想推开他。
可是晚了,男人的手臂已然环上了她的腰间,只消她一动,便如同铁箍一般紧紧锁住她,叫她一动不能动,挣扎数次无果后,阮墨终于明白这位潘二少是想动真格了。
千万别啊,说好的卖艺不卖身呢?
这种姿势暧昧又危险,她不敢乱动,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更加勾起他那些龌|龊的念头,便假装柔顺地放弃挣扎,尽量语气平静地对背后的人说:“二少爷,您这是想做什么呢?”
潘清捏了捏怀里人的小腰,“嘿嘿”邪笑两声:“阮姑娘,你真不知道本少爷想做什么吗?”
混蛋!死色鬼!
阮墨被捏得浑身一僵,头发尖儿都快绷直了,边寻找逃跑的机会,边跟他讲道理分散注意力:“二少爷,您看,这醉花楼有醉花楼的规矩,您这么硬来,似乎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潘清不屑地呸了一声,大手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区区破规矩算什么玩意儿?小爷我砸多几个银子,还愁那鸨|母不答应?”
“哎!您别……”
那手不安分地四处游走,眼看着那条细细的腰带都快被他扯下来了,阮墨担心再耗下去就真该倒霉了,也不知教主大人还能不能如上回那么及时地赶到……靠人不如靠己,她狠了狠心,当下伸手往发髻上一摸,抽出发簪便往男人腿上狠狠刺去。
“啊――”潘清痛得惨叫,低头瞧见自己腿上深深插着一支发簪,鲜血染得锦袍一片红,而始作俑者却早已挣脱他的桎梏,惊慌失措地夺门而逃。
门外的仆从听见自家少爷的叫声便立刻冲进房来,见他一腿血迹触目惊心,赶忙欲请大夫来看。
“少爷您没事吧,赶紧坐下休……”
“滚!”潘清气极,一手推开想来扶他的仆从,恶狠狠地吼,“把那臭娘儿们给我抓回来!”
仆从被推得在地上滚了一圈,哪敢再逆少爷的意,立马脚下生风地追了出去。
此处位于醉花楼的二层,只有一个楼梯口可以下楼去,阮墨虽晓得这个事儿,可要在迷宫似的大长廊里找到出口,还得留心不被后头的人追上,绝不是件容易的事,绕得晕头转向都没找着,反而去了完全不同方向的楼梯口。
三层的客人比二层更为尊贵,也更得罪不起,可身后的脚步声愈发逼近了,她别无选择,只得提着裙子往楼上奔去。
岂料,刚出了一个迷宫,又入了另一个迷宫。
阮墨不停地往前跑,只觉得这路怎么老长老长了,她的双腿已开始微微发软,那人还穷追不舍,要是一直这么跑下去,就只有被抓的份儿了。
想不跑,便只能躲了。
“你别跑,看我不把你抓住!”
仆从喊话喊得声嘶力竭,阮墨暗道不妙,若把其他客人也引了出来,她就别指望能逃得掉了,于是,赶在他再喊出下一句之前,她咬了咬牙,突然猛地顿住脚步,把手边的一扇门用力推开,然后迅速闪身进去,关门,插上门闩。
那个人似乎追过来了,但显然没发现她躲进房里了,不多停留便匆匆跑过了门前,渐渐跑远了。
“呼……”阮墨额头抵着门,终于长长舒了口气,劫后余生的心悸还未平复,身后却冷不丁响起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谁允许你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