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蔡老板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自己生意场上的境遇向许梁叙说出来。许梁听得两眼越睁越大,简直难以置信了。
仔细听了一遍之后,许梁便不由得感叹,似蔡老板如今的状况,想不亏钱都难。汉中府向辖地内的各工场收税,它不是按营业额来收的,而是当地官府为了图省事,直接按运营时间来算的。比如说,蔡老板名下的一家砖瓦厂,和一家陶器厂,每月需要固定向知府衙门的课税局缴纳二十到三十两不等的税银子,而位于定军山上的蔡氏煤矿,则是每月要向汉中府的镇守太监胡刚缴纳一百多两的矿税银子。
这些都是每月固定要向朝庭缴纳的税银,至于朝庭各种名目繁多的税目,什么进城税,路轿税,车马税,乃至于每逢节日向当地官府进献的孝敬银子,时不时出来的各类摊派,更是多得没法数。
加上蔡老板经营的又是那种砖瓦一类的建筑材料,而恰好汉中府这两年连年战乱,官军和民军打来打去,一味破坏,各种建设基本上就停止了,所以蔡老板的生意,那只能用惨淡两字来形容。
许多如同蔡老板类似的商人,都由〗∵,于不堪税目的重负,纷纷关门倒闭了。蔡老板之所以还能坚持到现在,一来他还算会做人,对宋知府刻意巴结,二来他前些年多少还积攒了些家底,加上这些营生是他一辈子的心血,不忍心就此倒闭关门,这才咬紧牙关。坚持到现在。
蔡老板最后叹气连连地道:“参政大人,并非我蔡冒昧着良心克扣矿工的工钱。实在是因为草民身上也没有钱了。这几日若不是恰好赶上大人您要修缮汉中道衙门,我那砖瓦厂都要关门大吉了!”
许梁沉默一会。问王启年道:“启年,咱们购买蔡老板的砖瓦,可是货到付款的?”
王启年尚未说话,蔡老板便抢着感激地道:“实在是太感谢大人了,王大人给草民的货款,都是足额交付的,没有丝毫拖欠。”
许梁点点头,既然自己的衙门没有拖欠蔡老板的货款,许梁到没有烂做好人到垫钱给蔡老析的道理。当即朝蔡老板道:“既然如此。蔡老板,你还是出去与闹事的矿工们说清楚,不要担搁了本官修缮衙门。”
蔡冒苦着脸点头,无奈地朝许梁拱拱手,转而打开衙门的大门,朝外走去。
在大门开启的那一刻,围堵在衙门外的众多矿工见蔡冒终于露了头,呼喊一声,便围了上去。
汉中知府宋朝度趁着这个空档。与宋智仁一挤身进了衙门里。宋知府赶忙扶正了头顶的乌纱帽,几下拍净了身上的灰尘,朝许梁苦笑道拱手道:“让许大人见笑了,自下官这汉中知府上任起。几乎每月都要发生一两起矿工闹事的事情。”
许梁点点头,侧耳听着衙门大门外,蔡冒正声嘶力歇地向众矿工解释着什么。许梁便皱眉问宋知府道:“宋大人。方才我向这蔡老板了解了一下,造成矿工频频闹事的根缘。其实还在于官府盘剥得太过利害了,导致各处工场负担太重。难以维持。”
宋知府听了,向许梁苦涊地道:“许大人说得甚是。只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下官的知府衙门和各州县衙门要维持正常运转,总要开销的。而如今汉中府百废待兴,大部分田地都因战乱荒芜了,城中的大小商户也是半死不活的。下官除了向这些工厂矿山征收摊派些银两外,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 ”
许梁叹气道:“我听说已经有许多工厂倒闭,矿山关门。宋大人可曾想过,再这样下去,整个汉中府将再无工厂和矿山。到时候,宋大人该向谁去要银子?”
宋朝度愣了愣,神情一片灰暗,“下官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真要到了那时候,下官便只有向朝庭请罪了。”
许梁在衙门里向宋知府谈话的那一阵功夫,衙门外不知道蔡冒向众矿工许了什么诺言,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众矿工便陆续散了。
宋朝度和宋师爷也跟着告辞离去。
许梁左右无事,便在修缮的汉中道衙门里随意地走了起来,王启年和铁头两人亦步亦趋地跟着。王启年不时还向许梁介绍修缮的地方。
应当说王启年的眼光和做事的能力,许梁还是相当认可的。衙门修缮了大半,从那已经修缮的轮廊上看,许梁便能想到将来汉中道衙门必不逊色于宋朝度的汉中知府衙门。
许梁随口问道:“启年,到目前为止,修缮衙门一共花了多少银子了?”
“主公放心,”王启年在周围只有自己人的时候,便不再称许梁为大人,而是坚持尊称许梁为主公。
“衙门修缮的每一笔费用,启年得记得清清楚楚。”王启年道,“昨夜下官仔细算过了,已经花出去的,有一千二百七十四两六钱银子。若要完全修缮完成,则要一千四百八十两多一点。”
许梁讶异地问道:“这么精确?”
王启年谦虚地道:“下官旁的本事没有,记帐算帐倒还不致于出错。”
许梁便感叹道:“段千户果然没有说错,启年你是个真正的人才。”
王启年便谦虚地笑笑,虽然他并不知道许梁口中的段千户是那座卫所的千户,但能够从许梁嘴里听到对自己的正面评价,王启年心底还是感到暖洋洋的。
王启年道:“主公,再有五日,咱们的汉中道衙门便可以入驻了。”
许梁欣慰地道:“好,衙门修缮,启年你功不可没。”
王启年道:“能够为主公分忧,是启年的本分。启年不敢邀功。”
王启年如此态度,令许梁心情舒畅。在衙门里转悠一阵,许梁便带着铁头返回驿馆。
五日后。汉中道衙门终于修复完成。许梁率众青衣卫搬入汉中道衙门。汉中知府宋朝度率汉中知府衙门几位官员一道前来贺喜,王启年将早备下的一大盘爆竹在衙门口点燃。噼里啪啦地响了好一阵子,正式宣告许梁这位汉中道台大人的正式到来。
时间转眼间进入崇祯二年的八月份。
一日,汉中道衙门后院的凉宁里,许梁一身适身的儒衫打扮,躺在一张摇摇椅上打盹,身旁两名十五六岁的绿衣丫环伸着粉嫩的手正轻重得当地替许梁捶打着大腿。
许梁一脸的享受,一旁的青衣卫挡头,铁头倚在一根立柱旁,一手端着一小壶酒。眯眼听着蝉叫,半晌对着壶嘴抿一口酒。
许梁和铁头两人活脱脱的纨绔主朴的样子。
王启年轻手轻脚地进了凉亭,见许梁半眯着眼睛,便微微躬着身子,静悄悄地等候着。
过了一会,许梁抬起眼皮子瞟了王启年一眼,轻声问道:“怎么样,启年,钱大人怎么说?”
王启年便恭声道:“主公。钱永泰还是老一套,下官在他面前说得口干舌燥,钱大人就是不同意拨钱。”
许梁点点头,道:“既然修缮衙门的钱。钱大人不同意拨付,那咱们汉中道衙门上下上百口子的月例俸银,他总该拨付了吧?”
王启年轻叹一声。道:“也没有。”
许梁听了,便再也躺不住了。坐直了身子瞪着王启年,问道:“钱老头什么意思?连这份钱也想赖着不给?”
王启年便叹道:“钱大人他说。咱们汉中道衙门每月受着下面官衙的孝敬,这份子钱足以发放俸银。布政使司衙门从来就没有拨这种钱的先例。”
许梁骂道:“放他娘的罗圈屁!那其他分守道衙门呢,这老小子也是一毛不拔?我还真不信了!”
王启年噎了噎,随即苦笑道:“主公,这个下官还真特意打听过了。似延绥道,西安道等几个分守道衙门,布政使司衙门还真的从来没下拨过月银子。这些分守道衙门都是自行创收,挣多少花多少。他们也从来没有向钱大人开过口要银子,咱们这还真是头一份。”
许梁更惊奇了,问道:“嘿,那他们的钱哪来的?”
王启年轻咳两声,尴尬地看着许梁,道:“主公,据下官所知,其他分守道都是由辖区的知府,知州,知县按月孝敬着的。咳咳,咱们下辖着汉中府和巩昌府,宋知府兴许比主公您还要穷,他想孝敬,只怕都是有心无力。至于那位巩昌府的知府单于雄,那个,自主公您上任以来,单知府还没来拜见过您呢。”
“嘿,启年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记起来了。”许梁也反应过来,挠着头皮,骂道:“这阵子光顾着在汉中府修衙门了,还没顾得上巩昌府。那个巩昌府知府单于雄倒真会装聋作哑,本官上任这么长时间了,单知府居然一直没露面!这混蛋几个意思?”
铁头这时也站了起来,气呼呼地叫道:“是啊,少爷。依我看这单什么雄一准是不给少爷面子,故意给少爷难堪。”
许梁看一眼铁头,又看一眼王启年,问道:“启年,我很不爽,你说怎么办?”
王启年想了会,朝许梁道:“主公,礼敬上官是大明朝每一位官员的基本功。下官也不相信这单知府是忙忘了才没来拜会您。他这么做无疑是没将主公您放在眼里。对付这样的人,我觉得主公可以适当的给他点利害瞧瞧,也好教教单于雄做下属的规矩。”
许梁闻言,缓缓点头,若有所思地道:“我记得咱们分守道衙门最主要的职责便是督办公务。启年,你去找找最近朝庭或者陕西布政使司衙门又有什么新的政令下达,明儿咱们便启程去会会这位单知府!”
次日,许梁和王启年,铁头带着四十多名青衣侍卫便驾马车出了汉中府,一路上经风县,泰州,宁远,历经四天时间,到达巩昌府。
一路上,在巩昌城门守军惊奇的目光中,许梁的马车径直到了巩昌知府衙门前。
优雅地下了马车,许梁抬头看看眼前这座四平八稳的巩昌府衙门。
得讯的巩昌知府单于雄率一众巩昌府的官员在衙门口迎接。
将许梁等人迎进知府衙门大堂,许梁也不跟单知府客气,自然地朝明镜高悬的案台后走去,坐下。
跟在身后的单知府脸色变了变,在左首第一个位置坐了。
许梁笑吟吟地看一圈或惊或喜的巩昌府官员,拱拱手道:“本官原本早该到巩昌府来实地看一看的,只是前些日子在汉中府有事情担搁了,直到前几日开有空出行,单知府,在座的几位官员,本官看着面生的紧,你给本官引见引见。”
陪坐的巩昌府官员面色微异,许梁在汉中府私人掏银子修缮汉中道衙门的事情,在坐的官员早就知道了,单知府还把它当作今年最好笑的笑话当堂讲述了出来。
单知府听了,便板着脸,挨个将巩昌府的几位同僚向许梁介绍一番,末了,朝许梁拱拱手,十分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下官原本是应当早日前往汉中拜会大人的,只是最近总督大人的派来的招安特使此,下官便一直忙着招安民军的事情,未能及时拜会许大人,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口中说着抱歉的话,单知府脸上却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表情,隐隐的似乎还有一点得意之色,好像他能帮上三边总督杨鹤的招安大业,十分得瑟一样。
许梁心中了然,怪不得单于雄敢不把自己当盘菜,原来人家早就抱上三边总督杨鹤这根超级粗的大腿了。
许梁脸上笑容更甚,一脸理解的表情,摆手道:“单知府公务繁忙,本官十分理解。总督大人的招安工作担搁不得,本官那里,单知府拜不拜会都无妨。”
单知府听了,嘴角微微一扯,便算是给了个勉强的笑脸,拱手道:“许大人理解便好。呃,大人见谅,杨总督的特使如今还在下官书房里,正找下官有要事相商。下官便不方便陪着许大人您了。这样,让两位同知大人陪着您,下官便失陪了。”
说着,单知府便一脸歉意地起身,边整平了绯红官袍上的折角,便状若无意地叹道:“唉,想不到杨总督会把他的师爷宋时文派来当招安特使,宋师爷可是杨总督的绝对心腹,下官可得去好生招待着。”又转身朝许梁拱拱手,“许大人,您老多担待,失陪了。”
许梁摆手,温和地道:“单知府陪宋师爷要紧,赶紧去吧。”
待单于雄大步流星地出了大堂,两名巩昌府的同知讪讪地朝许梁拱手,正要开口招呼着,便见一秒钟前还笑吟吟的陕西参政许梁此刻已是面沉似水。
两位同知心底一格登,忐忑不安地叫道:“呃,参政大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