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许梁和铁头两人瞪着小方桌上那张皱巴巴纸条出神。
“少爷,会不会是冯夫人或楼夫人特意留在你衣袖里的,想提醒你点什么?”铁头憨憨的问道。
许梁道:“提醒我?提醒我什么?冯素琴温柔贤淑,有话即便不好听,她也会当面委婉地说出来,至于楼仙儿,以你觉得以仙儿的性子,她会有耐性往我衣服里塞张纸条,然后等着我去无意中发觉?”许梁不由得轻扇了铁头一巴掌,喝道:“拜托你想问题的时候用用脑子!这么没谱的事,家里那俩位能干得出来吗?”
铁头揉着头,尴尬地看着许梁,却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而且还提出了推理依据:“少爷,这很难说的。你看这上面写着,当心香气。明着看去,确实不知所云。然而若仔细想想,关键便在于香气二字不好理解。”
许梁看着铁头,嗤笑道:“看不出来呀,有些长进。你接着说,然后呢?”
“香气是指什么?”铁头受许梁的鼓励,神采飞扬地道:“少爷你想想,什么地方有香气呢?以俺活了这十七八年的经验来看,香气最足的地方,当属青楼伎院¥≠,,好家伙,那些地方一走进去便是香气扑鼻。”
许梁听了,气乐了:“难道你想告诉我,冯素琴或者楼仙儿特意留了这么张纸条,是想告诉我别去逛窑子?”
“嘿嘿,”铁头讪笑道,“少爷你硬要这么理解也未尝不可。不过,以阿铁想来。两位夫人是想告诉少爷你当心女人,特别是那些身上飘香的女人!”
许梁斜着眼睛看着铁头。手抚着下巴,朝铁头不住地点头,“我以前咋就没发现阿铁你推理能力这么强呢?把你放在身边真是屈才了,你应当去知府衙门当捕头,顶牛辅机的位置,就冲这推理能力,啥疑难案子分分钟就给破了。”
“哪里,”铁头很谦虚,脸上却禁不住的得意之色。“阿铁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少爷教导有方。”
许梁轻哼一声:“看得出来你很得意?”
“嘿嘿,难得在少爷面前小露一手,多少有些情难自禁……”
许梁一脚就踹了过去,笑骂道:“滚犊子!什么乱七八糟的!”
将铁头赶下了马车,许梁却对纸团的来历疑惑起来。将今天自起床到登上马车的全过程细细回想一阵,许梁猛的想起,就在自己与了了碰杯喝酒的时候,了了似乎靠近了自己。还轻拍了自己两下衣袖,多半是了了在那时便做了手脚。
只是,当心香气这四个字到底什么意思,了了小姐要提醒自己什么?许梁百思不得其解。恰此时许梁困意上涌。便暂且将纸团的事情放一边,安心地打磕睡。
许梁率三千火炮营士兵到达汉中府西乡县的时候,贺虎臣。贺人龙,罗汝才。万文山等将领已合兵,将躲在山里的民军高子林所部困在了山上。
许梁带着三边总督杨鹤的清剿指令到了。近四万官军便开始收网,逐步往山里压缩迈进。
高子林此时手下的民军尚有上万人,在汉中府的战事连连失利之后,高子林带着所剩不多的民军躲到了西乡县西南边的山中。
半山腰上,民军简单地搭建了几座四处透风,勉强能够挡雨的草棚子,这便成了民军首领高子林的帅帐。
几名心腹守卫在四周,草棚内,高子林和高迎祥相对而坐,面色阴沉地沉默对饮。
“呸,这酒比马尿还难喝!”闯王高迎祥在平凉城外一战中,丢了一只眼睛,此刻的闯王成了独眼闯王。
一旁端酒壶准备倒酒的是新投奔闯王的亲外孙,姓李,名自成。名取得大气,模样倒也中正。李自成要想再接着替高迎祥满上。
结果高迎祥大手一推,叫道:“别倒了,喝得老子一身火气。”转而看向一直沉默着的高子林,问道:“高兄,咱们还要在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山上呆多久?眼看着山下的官军都要攻上山了,再不走,咱们这一帮子老兄弟,都得折在这里。”
高子林瞟了高迎祥一眼,稳如泰山,道:“稍安勿燥,我已命王左桂和黄嘉胤去带人去查看另两处下山的路了。倘若尚未被官军堵死,咱们便能有条生路。”
高子林起身,放眼看向山下,隐约可见山下官军的营帐连绵,其中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兵马。
“奇怪了!”高子林喃喃自语道:“那个新到任的三边总督杨鹤明明已经打定主意要招安各地民军了,为何突然大兵压境?”
高迎祥便瞪着唯一的一只眼睛大骂道:“高兄,也就你还把朝庭的话当回事。依我看,前几日上山的那个什么什么三边总督的招安使者,在咱们面前说得天花乱缀,其实根本就是缓兵之际。当时我便劝你别轻信朝庭,看看,现在报应来了吧?这山下东南西北,四面八方,都他娘的是朝庭的军队,将咱们围得严严实实!”
“没道理啊。”高子林犹自不肯相信,“据咱们的探子传回的消息,三边总督杨鹤不单单给咱们派了招安使者,几乎全西北的民军首脑,他都派了人去啊。”
高迎祥见高子林还在纠结这件事,不由叹气道:“高兄,你醒醒吧,这山下围得铁桶一般的官军总不会是假的吧?”
高子林听了,沉默着,脸色阴沉地望着山下。
过了一会,忽见山腰上急步奔出一队人马来,瞭望的民军士兵便喊道:“王将军回来了!”
王左桂身形狼狈,喘着粗气奔到高子林和高迎祥身边,拱手道:“大将军,闯王。西边山道也被官军围死了!我带人冲了一阵,冲不出去。还死了几十名弟兄。”
高子林听了,心往下沉。脸上却仍维持着淡然的表情,朝王左桂道:“王将军辛苦了,且下去歇息。”
“是。”
王左桂退下去,高迎祥也没心思坐着了,起身走到高子林身边,看着山下,神情焦燥。
现在,尚有一路探路的人马未回来,虽然希望渺茫。但终归还有机会。
然而这最后的希望很快破灭了。另一路探路的人马两刻钟之后,也回来了,领头的民军将领黄嘉胤没有王左桂这般幸运,他浑身染血,胸前插了三支箭支,被手下的民军手忙脚乱地抬了回来,放到高子林面前,黄嘉胤连喷了好几口血,朝高子林绝望地摇头。便头一歪,气绝身亡。
民军四面被围,所有下山的道路都被封死,山上尚存的民军不足三千人。而山下围困的官军,少说也有三四万人。
以三千人对三万人,除非个个都是高子林这样的武林高手。不然,三千人能够冲出重围的机会。无限接近于零。
形势如此严峻,山上尚存的几位民军将领都不由自主地围笼在高子林身边。乞盼地看着高子林,等待这位大将军指引出一条生路。
这时候连高子林自己都不由得怀疑,崇祯二年对自己来说是不是个流年,诸事不利?谋划好几年,终于将志大才疏的韩王世子朱子健鼓动上了造反的道路,为此,高子林不惜将闻香教苦心积攒的家底都掏出来了。造反的路子起初还挺顺手,十几路民军顺利在汉中府会师,顺利拿下了汉中府。
然后许梁的梁军杀了过来,一出手便将手下一名大将,号称大梁王的王大梁给干掉了。朱子健被迫撤出汉中府。总归是高迎祥和黄子仁回军救援得及时,高子林自己又重伤了许梁,梁军退了,结果黄子仁手下兵将多了,心思又太活泛了,居然干掉了朱子健,强烈要求黄子仁自己来当这个民军大将军。
好吧,为了造反大业,高子林忍了。捏着鼻子承认了黄子仁的上位。
黄子仁倒也争气,率军攻入凤翔府,将前三边总督武之望的军队打得稀里哗拉,顺利攻下凤翔府,顺便将陕西省内的官军打得奄奄一息。
黄子仁志得意满,高子林和高迎祥也很高兴。黄子仁集结了十万兵马,气势汹汹地杀到平凉城下,准备给官军最后一击。
差一点就成了!如果没有那平凉城楼上突然出现的几十门飞鹰炮的话。
三十六门飞鹰炮在城楼上一通狂轰烂炸,十万民军吓破了胆,溃不成军。民军的精锐将领在这一战中伤亡过半,叶延庆死了,高迎祥成了独眼闯王,黄子仁虽然捡回了一条命,逃到石窑关中,却被失望过度的高子林亲手干掉了。
然后……然后的然后,高子林环顾左右,身边就剩下这几员将领,就剩下不足三千的士兵。
所谓流年,大抵如此吧。
高子林暗自叹息,脑中不由记起一个人来,似乎自己造反事业的每一次转折点,都少不了许梁在其中掺合。高子林恨得牙根痒,如果没有碰到许梁的话,自己的造反事业该是顺风顺水的,至少不会如此坎坷。
半个月前在固原倚翠楼里,真该一匕首捅死许梁的!
面对首十几双乞盼的眼神,高子林不忍寒了众将士求生的雄心。缓缓从每一位将领身上扫过,高子林挥动拳头,衣袂飘飘,信心满满地道:“诸位将士们!既然山下已无退路,那咱们只有拼死一搏。诸将士且回去将干粮散发下去,全军将士饱食一顿,晌午时分,正是官军疲惫的时候,众将士随本将军下山,本将军必带领你们冲出一条生路出来!”
“大将军威武!”身边的将领对高子林几乎有着盲目的信心和信任。相比之前两任民军首领,朱子健和黄子仁,高子林总能创造出奇迹和神话出来。
比如,只身深入官军营地,将某位固原州的游击将军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于是三千民军将士也不生火做饭,每人分了一些干粮,抖着清水吃了,悄悄地集结,连营里的帐蓬和灶台都没拆掉,以免引起山下官军的注意。
待到烈日当午,高子林抬头看了看天色,抽出环在腰上的软剑,将一身儒衫在拉起,在腰间系了个结,再抬头时,脸上少有的狠厉之色,软剑朝山下一指:“将士们,随本将军冲!”
三千民军默然响应,也不打旗号,不喊口号,个个狠厉,杀气腾腾地紧随着高子林往山下冲去。
几千人行动的阵容,即便做得再隐蔽,山下的官军必竟不是聋子瞎子,是以三千民军冲到半山腰时,山下的官军便发现了他们,一阵鸣锣声响,山下的官军将领匆忙组织好军队拦截。
随着一阵弓弦声响,官军的一排弓箭射了出去,沉默着的民军队伍才忽然暴发出一场大喊:“杀啊!冲出去!”
两军的对撞,没有任何技巧可言,民军和官军两台杀人机器狠狠地对撞在一起,血肉横飞,惨呼迭起。
民军冲击的时候,梁军先锋罗汝才正在接待远道而来的平凉知府许梁许大人和火炮营主司马求道。
听着外面漫天的厮杀声,罗汝才起初尚没在意,笑着朝许梁道:“大人不必在意,山上的民军被咱们围之后,每日都有一拨不怕死的人想了下山冲营,妄图冲下山去。结果除了留下一地死尸之外,毫无建树。”
许梁笑着点头,凝神细听一下,不由疑惑地道:“这回似乎冲击的力度有些大啊,罗将军你听这喊杀声,是不是越来越近了?”
“呃?”罗汝才笑声为之一顿,正要派人出去打探清楚,营帐门却被人撞开了,一名浑身是血的梁军哨官冲了进来,跌跌撞撞地奔到许梁和罗汝才面前,惶急地道:“许大人,罗将军,山上民军大举冲营,前锋已抵挡不住了。”
罗汝才大惊失色,问道:“敌方有多少人?”
“不下三千人……”
罗汝才不待哨官说完,便越过他急步冲出了营帐,在帐外拔刀大喊:“吹号,集合!”
待许梁与司马求道两人随后走出营帐之时,便见漫山遍野的民军已冲破了梁军的封锁线,正与梁军展开撕杀,正前方一队民军攻势极猛,挡在前方的梁军纷纷不敌,当先一人却是个儒衫打扮,儒衫下摆被他如围腰带一般捆在腰间,手中一抦长剑如毒蛇一般尽情收割着梁军士兵的生命。瞬息之间,这队民军便冲开了一道缺口。
罗汝才领着手下梁军,便朝这个缺口奔去。
许梁认出了这位儒衫杀神,正是民军大将军高子林,那个曾在汉中城楼上暗伤自己的卑鄙小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