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梁从布政使衙门回到客栈,一进房间,铁头一脸肉疼地上前说道:“少爷,我按您说的一早就把东西送到黄府了。”
许梁点点头,“嗯,我知道了,做得好。”
铁头吭哧一会,才皱着眉头说道:“少爷,我觉得您这回送的多了点。”
“不多,不多。”许梁哈哈一笑,“两千两银子换个官儿做做,值了!”
铁头喏喏地又嘀咕道:“那里面有我留着娶媳妇的钱……”
许梁听了,瞪眼骂道:“你个夯货,将来本少爷做了官儿,还能差你那几两娶媳妇的钱?我们手里还有多少银子?”
铁头被骂得缩起了脖子,小声答道:“没多少了,前阵子少爷你赢来的散碎银子都拿去换成银票了,现在手里也就两百多两银子了。”他想想,又劝道:“少爷,您可不能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了,您要是再送个二百两出去,那咱们回吉安府的路费都没了……”
许梁不耐烦地一挥手,“你就别啰嗦了,敢紧的,去找杨管事再要五百两银子来,本少爷有急用。”
“啊?还要送啊!”铁头哀∏,嚎一声,在许梁凶狠地目光下垂头丧气地出去找杨林了。
不久,许江和杨林便找到许梁房里来了。
许梁有一整天没见着大哥许江了,这会见他,便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许江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像是刚刚大病了一场一样。可见落榜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大哥,你没事吧?”
许江苦笑道,“我没事。三弟,刚铁头说你想要用钱?”
许梁点头应道:“是啊,我原来打马吊赢来的一些钱都拿去给人送礼了,下午我还要再出去下,身上没点钱怎么行?”
许江眉头一皱,好心地规劝道:“三弟,如今你已考中举人,今非昔比,原本这话我这做大哥的是不好说的,只是现在鹿鸣宴也已经吃过了,后面已经没什么事情了,你看我们是不是早点回万安城去,三弟你也好早点安心准备明年的会试?”
许梁暗暗苦笑一声,心道这事迟早也得叫许江他们知道,也就不打算再隐瞒,正视着许江和杨林,道:“大哥,杨管事,有件事我正要跟你们说,我决定,不参加明年的会试了,我要去找找黄大人,向他讨要个差事做做。”
“什么,你不考进士了?”许江和杨林听了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许梁。许江叫道:“三弟,你是不是上午酒喝多了,醉糊涂了?”
“我清醒得很,一点都没醉。”许梁认真地说道:“我是说真的。”
“三弟,此事兹事体大,你问过父亲大人和爷爷的意见没有?”
“来不及了,等我赶回万安向他们禀明这事再要获得他们同意再回到南昌府,只怕到时候黄大人早把我给忘了。”
许江见许梁打定了主意,沉默一阵,问杨林道:“杨管事,咱们手里还多少现银子?”
杨林看看许江又看看许梁,道:“大少爷,我们这还七百多两银子。”
许江沉吟一阵,断然对许梁说道:“三弟,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你有了这种想法,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你再拿五百两银子去,铁头留下来帮你,至于我们,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动身回万安了。”
许梁大为感动,动情地道:“如此,多谢大哥。”
“三弟说哪里话,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说谢就见外了。”许江摇头道,他想想又郑重地对许梁说道:“三弟,如果,万一事不可为,你可要及时动身回万安哪。你现在,可是许府唯一的希望哪。”
许梁听得眼睛都湿润了,差点一冲动就要把自己的情况坦白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科举作弊,怎么说都是不光彩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啊。
许梁寄予厚望的黄大人此时刚回到黄府,他肥胖的身子稍微一走动便是大汗淋漓。他瘫在太师椅里让下人扇了好一阵子凉风才缓过劲来。黄维中把管家叫过来,问道:“今儿上午有什么人到府上来没有?”
管家躬着身子,哈着腰说道:“老爷,上午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人,只是有一个吉安府的举子差人送来一盒茶叶。”
黄维中将那双小眼睛缓缓合上,徐徐问道:“盒子你拆了没有?”
管家小心地道:“拆了。”他轻啐一口,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万安小地方来的人,就是没矩规,这年头哪还有拿盒茶叶当礼物送的。”他凑到黄维中耳边,讥笑道:“老爷,我看过了,那茶叶也就是一般的茶叶,没什么特别的。”
黄维中睁一只眼睛,看了管家一眼,幽幽地道:“拿来我看看。”
管家被黄维中那一眼看得心神一颤,忙轻应一声,命人将那盒茶叶端上来。
盒子是普通的木盒子,盒内的的确确是摆着了四包茶叶。黄维中满脸诧意,想起上午鹿鸣宴上那个叫许梁的举子说的话,暗道看那小子也算个机灵人,没理由做这种蠢事啊?
黄维中将四包茶叶拿出来,对着空盒子翻来覆去的看,不一会,黄维中眼神一动,伸出只胖油油的手在盒底摆弄两下,在管家的惊奇目光中,黄维中扒下盒底一层盖板,只见盒子底部整整齐齐地叠放了一摞银票。
黄维中满意的拿起银票数了数,笑得就更加欢快了。
他刚把那摞银票收起来,便听得一声急报,一名兵丁快兵上前,呈上一封红漆的密信。
黄维中心里咯噔一下,心中一紧,赶紧打发兵丁出去,检查了一遍火漆,小心地拆开一端,从信封里抽出一份密报来。
黄维中举着密报看了一遍,脸色便渐渐变得铁青。黄维中本身是江西承宣布政使司从四品参议,同时也是九江分守道。密报便是九江分守道衙门官员呈上来的,就在整个江西全省都在关心秋闱的时候,鄱阳湖的水寇,趁着官府防御松懈,突然袭击了吴城县,正当附近的建昌县,新建县等地官兵闻讯前往吴城支援的时候,鄱阳湖水寇突地虚晃一枪,穿过官兵的防御空隙,直杀向毫无防备的建昌县,建昌县防务空虚,又被水寇偷袭,很快便沦陷,水寇们在建昌县城大抢一番后又在半道上设伏,把闻讯带兵赶回来的建昌县典史杀了个片甲不留,这才志得意满地回到翻阳湖老巢。
此次动乱,朝庭可谓是损失惨重,被抢被杀的百姓不计其数,朝庭官员,建昌县丞被杀,典史战死,官兵死伤三百多人。
黄维中虽是九江分守道,可职权上他还管着南康府的事情。建昌县出了这么大的事,作为上官,他也难逃干系。
黄维中想通这一点后顿感事关重大,一个处理不好就有罢官杀头的危险。正想着该怎么善后,要不要向自己的恩师,当朝的吏部尚书周应秋先汇报呢,便见有下人进来禀报,有新进的吉安府举人许梁前来拜会。
黄维中自己都一摊子乱事,哪有心情见一个排名末尾的无足轻重的举人,不过转念想到自己刚收了人家两千银子,这么快就翻脸不认帐实在说不过去。便点头答应见见。
许梁见了黄维中,老远便是一个长揖,“学生许梁见过恩师!”
黄维中轻嗯一声,算是应答了,待许梁走上前,便沉着脸徐徐问道:“许梁啊,这上午我们还刚见过,后边也没什么事了,你不抓紧时间回家里好好用功,争取明年会试取个好名次,怎么又来我府上了?”
许梁心里头咯噔一下,这上午黄维中还是有说有笑的,怎么一转眼对自己就跟不认识一样?他见黄维中眉头紧锁,心中一动,轻声说道:“恩师,可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可有学生能够效劳的地方?”
黄维中撑起一只手揉着太阳穴,看眼许梁,叹息道:“唉,鄱阳湖水寇又闹事了,这回居然把建昌典史劫杀在了半道上,嘿嘿嘿……”他笑着笑着狠狠地一拍桌子,骂道:“这帮子饭桶!连伙小小的水寇都挡不住!”
许梁听得,心中大喜,暗道机会来了。立马摆起一副万分惊讶的脸,惊叫道:“怎么会这样?我大明的官兵就这么差劲么?哼,肯定是那建昌典史瞎指挥,不懂装懂,要是让学生去,定将那伙水寇杀他个落花流水,水落花流!”
黄维中见许梁一副义愤填庸的样子,也被许梁逗笑了,他笑骂道:“朝庭的事情与你一个小小的举人何干,你早些回去准备明年的会试是正经!想当官也得考上进士才行。”
许梁诧意地瞪眼问道:“怎么,举人便不能授官了么?”
“呃,那倒不是,”黄维中道:“我朝举人也是可以当官的,只是不能立马授品级。”
许梁又问道:“那典史官是几品?”
黄维中哈哈大笑,“典史?典史算什么正经官儿?连从九品都轮不上。”
许梁心中稍定,趁机一指自己鼻尖,说道:“既然如此,恩师,何不让学生去任了那个捞什子的建昌典史?学生现在也算是举人身份,名义上也说得过去,如此一来,必不让恩师再担忧。”
黄维中睁大眼睛,惊问道:“怎么?你现在就想出去做官?不参加会试了?”
许梁这才透露出来意,他真诚地说道:“其实,咳咳,学生此次来拜会恩师,便是想请恩师给安排个差事的。”说道,他又将一个小盒子推到黄维中面前,说道:“学生下午回去之后,才发现上午让下人送的雨前茶还差了一包,这便一并给恩师送过来。”
黄维中摸了摸那个小盒子,心中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当下仔细地看许梁一眼,心里想道:“按这小子说的,让他一个新晋举人担当个无品无级的典史官却也不是太难的事,而且,有他在建昌县替自己看着,我能省多少事儿?”
想到这里,黄维中坐正身子,郑重对许梁道:“许梁,你当真想要现在就外放为官?”
许梁叫道:“还请恩师成全!”
黄维中又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了许梁一眼,心里头便又犯了嘀咕,这身子单薄了些,嗯,年纪也小了些,还是个新晋的举人……不妥,不妥啊,老夫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半辈子,靠着周应龙周大人才混到现在这个从四品的参议,若是轻率地提拔一个毫无资历的新晋举人,只怕日后必引人诟病……
想到这里,黄维中那刚刚还意动的神色再次冷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