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三五家拒绝雇用之后,越云泽这一日已经走了太多的路,还爬上爬下了不少的楼梯,自觉有些体力透支。
早上刚刚才好一点,这会儿浑身又痛得剧烈起来。
不行,再继续找下去,会出事的,郁儿会担心。更何况自己眼下这副样子,更不可能被雇用了。
他调整呼吸,不得不慢慢往回走。
即便如此疲惫,越云泽心中满满的却是――妻子在如此境况下,还要辛苦地赚银子,养他这个八尺男儿,实在于心不忍,天理难容!
可叹自己堂堂九天云仙,千万年来除魔降妖,呼风唤雨,守护苍生,到如今,却连份再普通不过的工作都找不到,连自己的孕妻都无法照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人只有在落魄时,才能更深切地体会到世间冷暖,体会到谁是真正的朋友,真正的爱人。
越云泽生平为人寡淡,不善交际,除了尤韶寒一人外,几乎没有其他的挚友。
如今仙界一片忙乱,还要加强防御,韶寒来过两次,也不可能有太多时间来看他。
越云泽当然不会怪韶寒,每次也都是催着他快回去办正事。来看他,反而让他感到内疚和不安。
六旬是个十分孝顺的弟子,也来过好几次,除了帮着干活,还带了很多补品和丹药。
其实只要他们好好练功、好好修为,守护好仙界和天下,就是对越云泽这个做师父的,最大的安慰了。
越云泽想,虽然今日得以出门,但谁又知道究竟是不是回光返照,也许自己已时日无多。
除了担心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还有一事让他放心不下:魔无上法力太过强大,若他能弃恶从善,将造福多少生命!
可是,让一个鬼迷心窍的魔回头,岂是朝朝暮暮之功?
天上飘起了雪花,还夹杂着冻雨,雨夹雪,使得地面湿滑起来。街上已鲜有行人。
越云泽的步履越来越凌乱,脚下越来越艰难,累得连连咳嗽,不得不一手按胸、一手撑墙歇一歇。
还剩下短短一段路,他却走了许久。
雨雪倾盆之时还未到家,单薄的身子已被浇透,受了寒,咳嗽愈发重了,视线越来越模糊!
此刻,回家,就是世上最远的距离、最近的渴望!
昏暗中一个没留神,已十分虚弱的越云泽,被谁家门口伸出的垫脚石绊了一下,滑倒在地上,额头磕到石阶上受了伤,却一点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凄风冷雨和雪花模糊了他的意识,恍惚中,他仿佛看到郁儿,正撑着一把伞向自己走来......
而苍郁刚好赶在冻雨下大之前到家。
原来今日,她到了那儿才发现,王大娘没有出摊儿。
可是人家预订的画,明日就到日子了,说不定今儿个已来找过,没找到王大娘,该着急了。可别耽误了给老人家做寿啊!
王大娘跟她提过预订画的那家人住哪里,离着倒是不远。
强烈的责任心驱使下,苍郁给人家上门送画去了。这一去一回,再继续张罗着卖画,连午饭都没顾上吃。
一来二去没注意,时间就耽搁了。看看要变天,做小买卖的全都收拾收拾提前回家了,苍郁这才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耳边回响着白天在集市上听到的一对青年男女的对话――
那女子刚刚收拾完自己的烧饼铺,对男子说:“你走吧,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的心早已给了他。”
男子一把拉过她沾满油污的手,质问道:“他若爱你,在你需要的时候,一定会陪在你身边。可你看看你眼下这个样子,抛头露面,为生计奔波,幸福吗?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女子甩开他的手,却无言以对......
“他在哪里”,这几个字听起来格外刺耳。
虽然苍郁也渴望,云泽的手可以搀扶自己,云泽的肩膀可以供自己依靠,就像从前一样,但这些,在当下分明是强他所难。
他能活着,就已经很坚强了!
苍郁一遍遍对自己说:“云泽在,他一直都在,这就足够了!”
哎呀,自己出门了一整日,也不知他独自一人怎么样了?
紧赶慢赶回了家,却到处都找不见丈夫的身影!
苍郁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最近才刚刚好一点,能去哪里呢?难道是魔无上来过......?
更可怕的是,他会不会已经......
(四象世纪,生命逝去后不留遗骸,不久便化作星云消散。)
苍郁急得大声呼唤,各种不详的念头在心头挥之不去!
“云泽,你千万不能有事,我们好不容易才过上平常的日子,我还想你陪我很多很多年!”
最后,她发现了夫君留下的字条。
他说只是出去转转,可是到这么晚了还没回来,现在外面又下着雨雪......不好,他一定是出事了!
苍郁心急如焚,顾不了许多,拿起伞,拖着沉重的身子去外面找。
天晚了,气温愈加低了,雪落在地上,被雨水一浇,变得很滑。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已经疲惫不堪的苍郁走得很慢,可刚走出没多远,脚下一滑,身子一歪,重重跌倒在地上!
“啊!”
伞滚到了一边,身上顿时被浇透了。
顾不上捡,因为腹部一阵阵剧痛,正排山倒海般袭来,完全超出了她可以承受的范围!
夜暮中,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不断流下。
苍郁暗暗对孩子说:“爹爹不见了,娘得去找他,孩子你一定要撑住,现在还不是出来的时候!”
可是这时想爬起来继续走,却无论怎么样也做不到!
茫茫雨夜,四顾无人,苍郁无助地想,我该怎么办,难道要一尸两命么?
“云泽,你在哪儿?我需要你――”
她已经疼得快要晕过去,恐怕孩子是要提前出生了!
人们说,当生命如柔歌般地进行,那不难使人觉得欢欣;而真正有价值的人,却是在一切逆境中含着笑的人。
苍郁默念着这段话,艰难地准备迎接她和越云泽的爱情结晶。
为了这份爱,九天云仙仙骨尽褪,万年修行化作云烟。将来她一定要告诉孩子:河山锦绣,天下太平,这里面,都饱含着爹爹对苍生无尽的爱!
她渐渐失去了知觉......
“唰――”
一道比夜更暗的墨色闪电!
一个人自远方疾驰而来,将昏倒在地上的苍郁小心地抱起,用自己的披风为她挡风遮雨!
他的目光满是焦急和疼惜,掠过她的脸,又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停留了片刻,眼里转为深深的绝望。
忽然,那人向地下望去,大惊失色!
虽然夜暮深沉,但他的眼眸却可穿透黑夜,看清地上有一滩血迹!
黑衣人浑身一凛,先是发了疯般通过指端给她传输真气,接着又抱着苍郁,风一样地疾驰来到离得最近的人家,奋力敲门!力道大得,把门板都快卸下来了!
雨水一路冲刷着血水,在他们身后留下一条暗红色蜿蜒的河。
“来了来了!这么晚了,谁呀?门都快被砸烂了!”
门里响起一个妇人的声音,以及震天响的呼噜声。
这正是王大娘的家。
开门后,王大娘见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蒙面黑衣人,抱着一名昏迷的孕妇站在自家门口,着实吓了一跳。
“你你你找谁呀?”
“找你!”
黑衣人大踏步地就往里走。
王大娘定睛一瞧,忽然惊叫道:“哎呀!怎么是她!”
黑衣人目光一闪:“你认识她?”
“当然认识啊!”王大娘再看看苍郁身下的血水,“不对呀,她这是要早产?”
黑衣人焦急地说:“她流了很多血,是不是要生了?银子不是问题,你一定要救救她和孩子!”
“哎,都是街坊邻居的,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快把她放到榻上!只是,这么晚了,我上哪里去找稳婆呀?”
苍郁被放下之后,渐渐苏醒过来,疼得喊了几声,又痛死过去。
“哎呀,来不及了!”
黑衣人紧张地盯住王大娘问:“你行不行?”
“也只能赶鸭子上架,试试了!”
王大娘忙得团团转,冲里屋雷打不动的呼噜喊:“老头子,快起来烧水,再拿把剪刀!”
接着,又想起了什么,问黑衣人:“你是什么人?她相公?干嘛蒙着脸?怪吓人的。”
言下之意,你不是受了伤,卧床不起吗,怎地如此魁梧健壮?
黑衣人说:“我是谁不重要,救人要紧!”
“也对也对!”
“需要我做什么?”
“你赶快出去就行了,这里不是大老爷们儿呆的地方!”
“好,那就拜托你了。必有重谢!”
“谢什么谢,出去出去!”
王大娘一边匆匆关门,一边撵他。
黑衣人恋恋不舍向榻上再望了几眼,默默地退了出来,将怀里的十个金锭,尽数放在外屋的桌案上。
直到此刻,心跳还狂乱不堪。
是因为见到了怀孕的丫头?
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
还是仅仅因为,见到了久违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