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嫂子!”
六天离仙尤韶寒,中途改口道。
自打紫云残剑消逝后,云泽向他承认动了情,一直到今日终为人夫,这其中的心路历程不为人知,却一定艰辛又动人。
无论云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他。
尤韶寒细细打量着这位熟悉又陌生的、消失多年又从天而降的、如今该称为“嫂子”的女人,越云泽最爱的人。
她的身材、相貌,几乎都没有变,只是发型变了,不,仿佛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改变了。
对,是眉宇间的成熟!
虽然她的年纪看上去,与上一世相差不多,但她那时只是个天真又未经世事的女孩,甚至有些调皮捣蛋;而眼前这位“嫂嫂”,身上有种看穿世事的成熟稳重与睿智,倒是与云泽相配得多了。
原来同样的相貌,因气质不同,便可相去千里。
“嫂子,你和云泽受苦了。”
“我没事,他倒真的是受了很多苦。眼下他的状况,很不好......”
苍郁努力克制住眼眶打转的泪水。
她已没有娘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可以倾诉心中的苦楚,对越云泽的挚友尤韶寒吐露了第一句之后,就感觉千言万语接踵而来,要诉苦的话,说个三天三夜恐怕都说不完。
“如今我明白了,‘心动则千劫生’,绝不是一句玩笑,可惜明白得太晚了。都是我不好,若时光倒流,我宁愿从最初就离他远远的......”
尤韶寒安慰她道:“嫂子不要过于自责了,有些事,当事人恐怕也是身不由己。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让我们一起想法子解决吧,你自己也要多多保重。”
“嗯!”
苍郁用力点了点头,她十分为云泽有这样的朋友、仙界有这样的领袖人物而感到骄傲。
仙界最擅长炼制丹药的二天坤仙,按照苍郁对“离人毒”的描述,即刻着手尝试调制解药,这对他来说,也是个前所未有的难题。
自然也有人提议,把云仙接回仙界来,这样,多些人照顾他,也更安全。
“不行,”可苍郁说,“眼下,他的身子已不是一般的弱,别说根本经不起气流的颠簸,就连起身都很困难。况且,就算我们合力为他施下防寒符咒,恐怕他也受不了天上的严寒,半途就会要了他的命的。”
“嫂嫂说的极是,看来,只好先委屈云泽了。”
众仙听说曾经无所不能的云仙,如今连起身都需要人帮助,无不感慨惋惜,无不痛恨魔无上之丧心病狂,心情均十分沉重。
幸好加固结界一事,无需到近前完成。众仙即刻合力,为云泽栖身的房屋周围,层层设下结界。
那房子四周相比整个仙界来说,占地面积要小得多得多,因此,不需要花费多少真气,就可以让结界固若金汤。
“好了,信送到了,你们多加防备,留意付忘年的动向,我得赶快回去了。”
苍郁顾不得礼节,来不及一一向众仙道别,扭头就要走。
担心行动不便的云泽有任何需要,她早已心急如焚。
“嫂子,请留步!”
尤韶寒喊住了她。
苍郁疑惑地问:“离仙还有何吩咐?”
尤韶寒静静望了她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嫂子请看。”
苍郁接过来一看,那信正是云泽的笔迹!
信中除了用一两句话说明,成亲并离开仙界一事,最下面还有一句话,字体比前面足足大了两号――“有朝一日,她若独自回转仙界,必是我身临危境之时,务必将她留在仙界,护她平安,切不可放她回到我身边!”
在越云泽面前忍而不发的泪水,瞬间倾盆而下。
原来夫君想得这么周到,早已为她打算好了一切!
原来夫君差自己来仙界送信,实际是为了把自己送往安全的所在!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替别人考虑,却从来不为他自己打算!
“因此,嫂子,你不能走。”尤韶寒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即刻便会去看望云泽,你放心,但我也得完成他的心愿,保护好你。”
苍郁却去意更决:“离仙,他是我丈夫,现在他有难,我怎能坐视不管?”
“但是,这是我们能为云泽做的不多的事情之一,望嫂嫂配合,否则,他会怪我的。”
“离仙,”苍郁抹了一把泪水说,“恕我直言,你没有尝过为人夫、为**的滋味,因此你可能无法体会,坐视爱人受苦却无能为力的心碎。这种感受,比死还难过。至少,我得去他身边陪着他,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比起在这里苟且偷生,我情愿去死!但那样,不是更加有违云泽的初衷了?”
她说完不等离仙回答,就转身要走,却再次被仙界一众弟子一字排开拦下。
“离仙!”苍郁回头,见尤韶寒不置可否,又一一望了望众仙,决绝道,“你们是要一个死的许苍郁留在天上,还是要一个活的许苍郁,陪在夫君身旁?!”
那一排弟子并没有撤下的意思。
苍郁有些急了,抬手做好了防御的架势。
众仙面面相觑,都被她感动了,简短商议片刻,决定还是放她回到云仙身边,对他们二人加强保护就是,同时加快研制解药,至少是缓解毒性的丹药。
作为越云泽的挚友,尤韶寒很想即刻就动身去探望云泽,但眼下更紧要的,当是守护仙界一至九重天,也好让云泽安心,因此他此刻不能离开。
“师娘,我随你回去探望师父!”
苍郁一回头,见云泽从前的首徒六旬,就站在面前,与当年没有半分差别。
此时此刻再见六旬,往事“呼啦”一下涌上心头,各种复杂的情绪,让她不知话从何起。
初次在归心殿见到六寻时,苍郁还是个心思澄明的小姑娘,喝着六旬替云泽为她准备的荏苒花茶,闲叙着当年彼岸对师父的痴情。
一转眼,死过又重生,她竟摇身一变,成了六旬的师娘!
这是当初舍身入残剑时,万万没有想到的结局。
“师娘,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
“好......”
苍郁嗫嚅着,一字难尽千言万语。
六旬领命,携道仙六级以上弟子二十人,及补品、丹药一大堆,浩浩荡荡随苍郁来到乡野村屋,看望师父。
一路上,六旬和苍郁心情沉重,但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六旬说:“自师娘离去后,师父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哦,他本已清静寡语,我离去后,他定是更加冷淡些。”
“不,相反的,自那以后,师父的话反倒略多了些。”
“哦?”
苍郁感到相当意外。
“对我们也更加温和,不似从前那般严厉。如今想来,想必是师娘的离去,让师父陡然明白,这世上也有他挽救不了的失去,因此,他在努力学着珍惜。”
“是了,也许从前在他的字书(字典)里,是没有‘珍惜’二字的,世间之物,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今日做不完的事,可以明日再做,反正明日无穷无尽。”
说着更加伤感起来。如今,云泽还剩几个“明日”呢?
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能多陪他一日是一日!
若他去了,自己也绝不独活!
“弟子对师父甚为想念,有时练功,还会觉得师父就在身旁指点。虽然师父已辞去九天云仙一职,但他的仁德慈悲,一直如暗夜里皎洁的月光,静静照耀着一众师兄弟,弟子无一日敢忘记师父的教诲。”
“我知道,你也一直是他的骄傲。”
......
刚一踏进那生活气息浓厚的凡人院落,六旬就红了鼻尖。
从前的师父,清冷疏离,众生勿近,独自住在那气势恢宏的大殿,虽然冷清,但心理上感觉,也只有那样的宏伟的建筑,才能配得上独一无二的师父。
可如今,他竟沦落得委身于这简陋的三尺屋檐下!
为了不打扰师父休息,六旬命其余二十位弟子在外守候,看守结界,自己鼓足勇气随苍郁走进屋去。
去面对刀剑、强敌,他都从未害怕,这会儿要去见一个手无寸铁、身有残疾之人,心里反倒充满前所未有的恐惧!
等终于见到仰面在榻上的师父那虚弱憔悴的模样,纵使修行之人须摒弃七情六欲,六旬也还是忍不住“扑梭梭”落下两行清泪来。
越云泽正睡着,面颊消瘦,眉心微皱,呼吸薄弱,时有时无。
唯有嘴角的一丝清冷桀骜,似曾相识。
因失去了修为,无法再时刻保持白袍一尘不染,也为了生活起居方便,他早已褪下飘逸的月芽白袍子,身上穿的,是苍郁亲手为他缝制的麻灰布居家袍,看上去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虽然苍郁很用心,针脚走线精良细腻,衣裳也颇合身,但看惯了云仙高居九天之上的模样,再看眼前情境,不免给人一种龙游浅水、虎落平川之悲凉。
如果不说,恐怕没有人会相信,眼前这具生活几乎不能自理的病弱之躯,曾有着一手遮天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