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离开苍郁后,越云泽并没有去拾柴,而是在无人之处,自虚元中掏出了那支苍玉笛。
在云端心平气和吹奏飘渺仙乐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几百年的陪伴,它不离不弃;几百年的抚摸,它越发通透润泽。
但此刻,不得不向它挥手告别,用它来换些更实在的生活必需品。
除了郁儿,生命中不再有什么舍不得!
越云泽义无反顾向当铺走去。
苍郁正在收拾屋里的细碎,突然,周围悉悉索索,移形换影,速度之快,令她瞬间头晕得闭上了眼睛,匆忙中想扶住旁边的东西,然而手边原本有的却已摸不到。
再度睁开眼时,刚好瞥到最后一秒的物换星移,接下来,她被周围的一切深深震撼了!
――就如同魔方上的色块被转走一样,自己转瞬就从几乎是家徒四壁的乡村屋舍,被移到了一座巨大的宫殿里!金山银山堆砌出富丽堂皇,形形**她从未见过的珠宝,奢靡地镶嵌在头顶和四壁,比夜空里的星星闪亮不知多少倍。但以她极善丹青的眼光来看,也仅仅是堆砌而已,并无美感。
直觉告诉她,这样的地方不可能是属于云泽的,自己被带来这里,也多半与他无关。
正在她疑惑的时候,似乎是从彩云深处,缓缓走来一位笑容可掬的男子,脉脉含情地望着她。
“兑仙?”苍郁花了片刻分辨,然后惊呼起来,“怎么会是你?”
八天兑仙付忘年笑意盈盈,依旧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是我,三十年不见,许姑娘一向可好?”
虽然他的言谈举止,貌似与过去在九重天相见时分别不大,但如今这身色彩格外艳丽的袍子,加上带有几分异样的眼神,让苍郁有些拿不准,这究竟是不是兑仙本人。
这座大殿之奢华,远胜云泽的归心殿。
即便是与归心殿一样出自内心而非人工打造,兑仙的内心里装了这么多瑰丽的宝石、这么多耀眼的金银,哪里符合修仙之人的心境啊!
“兑仙,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何把我带来这里?”
付忘年紧紧盯住她,浓眉大眼中似蕴藏着欲说还休的深意:“许姑娘,这里是我的大殿,你喜欢这样的风格么?比起云泽的归心殿如何?”
他这副暧昧的神情语气,令苍郁的神经绷紧了,心中笼罩着不祥的阴影,不知付忘年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会过分到什么地步。
只恨自己这一世手无缚鸡之力,也不知功力锐减的云泽,还有没有能力来救自己?
付忘年见她浑身肌肉紧绷的样子,忽然放松地大笑几声说:“许姑娘,别紧张,你这样绝色、聪慧、又才华横溢的女子,世间少有,怎能去过乡野村妇的日子呢?来,看看我给你准备的。”
他很自然地想要伸手去拉她,被苍郁灵巧闪身躲过。除了云泽,她不希望再有任何其他男子碰自己。
付忘年仿佛也不在意,兀自推开一扇精雕细琢的门,露出另一个华美的空间,与外面充满铜臭气息的金山银山相比,这里面的确是高雅多了,竹韵飘香,紫纱幔帐,墙上正中挂着一幅画。
先是看到床榻和幔帐,苍郁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但立刻,她的注意力就被墙上的画吸引去了――那竟是大画家展子虔的《游春图》真迹!
此画描绘了江南二月桃杏争艳时春游的情景,画中青山耸峙,江流无际,花团锦簇,湖水粼粼。
展子虔原本是苍郁最喜欢的画家之一,若在其它地方看到这幅真迹,苍郁一定会激动万分,爱不释手,但此情此境,没有任何东西比夫君在身边最让她渴望。
付忘年还是从苍郁初见真迹那直勾勾的目光中,看出她对此画喜欢得紧:“这幅《游春图》真迹,在战乱中几经转手,险些失传。我听说,许姑娘以丹青见长,猜你一定中意,是以,辗转多方,终将它拿下,只为赠予姑娘,博美人一笑。”
“兑仙的厚意,我心领了,但是如此贵重的大礼,苍郁万万不敢当!”
“诶,这是我的一份心意,你就收下吧,也不用刻意取下包装,反正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许姑娘的,姑娘可还喜欢么?”
苍郁皱了皱眉,惴惴不安地问:“兑仙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是我为许姑娘专门布置的房间啊,花了很多心思呢,姑娘喜欢么?”
苍郁心中暗自惶惶,程度比失明时一个人在尘世间流浪更甚,多么盼望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云泽能突如其来出现在眼前,带自己出去:“兑仙大概还不知道,我与云泽已经......已经成亲......”
“哦?”付忘年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但很快又变回了笑脸,“知道知道,恭喜恭喜!你们两个还真是神速,正所谓干柴烈火一相逢,胜却人间......”
苍郁的脸色很是难看。
其实三十年前,在九重天第一次见到兑仙的时候,她就有一个疑问,只是那时觉得并不重要,也就忘了问云仙――
旧时起名讲究名字的谐音也要吉利,忘年的谐音就是“妄念”,而妄念恰是修仙之人的大敌。身为八天兑仙,使用这两个字做自己的名字,显然欠妥,就算是父母给起的,也应该做些改动才好。
今日一见,这个兑仙肯定是有问题,但眼下后悔已经晚了。
恰在此时,大殿深处传来绝美的琴声,时而如潺潺流水,清澈明净,时而似珠落玉盘,如鸣佩环。闻其音,似乎能看到抚琴之人玉指清扬、细思凝神的样子,只是,不知为何,琴声充满了哀怨。
付忘年也许习惯了这琴声,就像没听见一样。
“来人。”
苍郁惊讶地看着不远处两个悬空的精致大漆盒,一步一顿地凭空来到了她面前,却完全不见托起它们的人的影子,难道他的弟子都是隐形人?
一只盒子里,是两身上等云罗锦缎裁制的长裙,华丽以极;另一只盒子里,是琳琅满目的水晶和宝石步摇、发簪、镯子。
“兑仙,你这是做什么?”
苍郁惊道。仙界讲究的是粗茶淡饭,如此豪华的阵容,哪里是仙界的待客之道?
“这些均为稀世珍宝,世面上根本找不到。比如这件云罗锦缎,世上仅此一件,它是连续采摘三千六百五十个清晨的第一缕霞光制成,一共动用了三百多人工,耗费十年心血而成......”
“你说什么?”
苍郁又惊又怒。
“我知道,许姑娘并不稀罕锦衣玉食,其实我也并不是一个到处留情之人。我只是看到,姑娘要去凡间过最贫穷低贱的日子,不免替你惋惜。以你的姿色,以你的才情,就算当不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起码也应该弄个妃子当当吧?”
“住口!”
若不是苍郁这一世失去了仙力,她就忍不住要动手了。
“许姑娘,别激动!我活的时间比你长。你好好想想,感情能当饭吃么?从今往后,你要住在那种鸡飞狗跳猪圈一样的地方,穿破烂打补丁的衣服,需要自己砍柴、烧火、洗衣、煮饭,烟熏火燎会让你的眼睛不停流泪。到了冬天,你这双纤纤玉手上会起很多的冻疮,然后起水泡,一碰就破皮、糜烂......啧啧啧,很难想象,你这样细皮嫩肉的美人儿,要忍受那样的折磨。凡人不是说,‘贫贱夫妻百日哀’么?没有了地位,没有了权利,每日需要为柴米油盐精打细算,哪还有什么心情谈情说爱呢,你说是不是?”
苍郁震怒道:“你究竟想说什么?究竟所欲何为?!”
付忘年深情款款地说:“别激动,别激动,说了这么多,我只是......实在无法抑制,对姑娘的爱慕之情,我希望你能留在这里,做我呼风唤雨的女神......”
苍郁厌恶地退后两步,眉头紧锁:“你明明知道,我与云泽已结为夫妻,你这样做实在不妥,最好即刻送我回去!”
付忘年不甘心,继续情深义重地表白道:“许姑娘,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无法自拔。越云泽已不是当年呼风唤雨的九天云仙了,他如今一无所有,难道你真的愿意陪他一起吃苦,一起过乡野村妇的穷日子?他忍心,我还不忍心呐!我不在乎你已......”
话音未落,琴声嘎然而止,似乎绷断了一根弦。
付忘年脸色微微一变,解释说:“没事,是舍妹。”
接着又向苍郁靠近一步。
苍郁走投无路,陡然抽出发髻中的别离剑,顶住自己的喉咙。缩小了的别离剑,个头虽不大,却极其锋利,只消用一点点力,就可以从这头进去,打那边出来。
“按辈分排位,你应喊云泽一声大哥,也理应叫我一声嫂嫂,你又怎么可以对嫂嫂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兑仙一定要将我逼上绝路么?”
付忘年的笑容僵在脸上:“哎别别别别,我跟嫂嫂你开玩笑呢。云泽和我,那是上千年的交情了,情同手足,我怎么能抢兄弟的新娘子呢!”
“上千年的交情?”
苍郁有些发懵――兑仙不是刚上任不久么,怎么算也没有千年,也没听说他和云泽之前相识。
付忘年接着挽回道:“嫂嫂与我不熟,不知道我这人尤其爱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