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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天自觉愧对二位姑娘,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硬是一反常态,舌头打了结,什么也说不出。 ..正如同认了罪的杀人犯,对着受害者家属那般,唯剩内疚和尴尬。
过了半晌,他才挤出几个字:“吉,吉,吉人自有天相......”
小阮马上笑嘻嘻地顺坡儿打圆场:“就是就是,借恩公吉言!”
屠天说:“我看你家小姐脸色不太好,不知府上在哪里,在下护送你们回去可好?”
“好啊!”
小阮刚要倒背如流说出地址,被长歌制止。
长歌低声呵斥她:“不回。”
“大小姐,你不舒服,还是回去休息吧,今日就歇一歇,别去学堂了。”
“去!”
长歌脸色苍白,声音不大,却甚是坚定,小阮也不好违抗。
“学堂?”屠天感到奇怪,“你一个女子,每日去学堂做甚?”
言下之意,你应该留在府里打扮打扮、做做女红啊什么的。
那个年代,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就算有些能力,也要极力表现得谦卑,柔顺,不在丈夫面前显露,以免夺了他的风头,平时也较少抛头露面。
因此,学堂是男童、男人们专属的地方。
女人们依家世、丈夫身份、自己地位的不同,大多每日忙着梳洗打扮、相夫教子,或者缝缝补补,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迈进学堂一步。
屠天因为走过的岁月悠长,之前再迂腐些的制度都见过,这大概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活久见”吧?
小阮已对屠天深信不疑、有问必答,根本不顾长歌对她使的眼色:“恩公我跟您说,我家大小姐,她跟别人家小姐大不相同。”
屠天的胃口被吊了起来:“哦?有何不同?”
“小阮!”
长歌真有些恼了,要知道,那是一个对她很重要的秘密,传扬出去可是要坏大事的!
只要没有府里人在跟前,小阮就忘记了身份的尊卑,一点也不怕长歌,胸脯一挺,振振有词道:“是谁教的我――‘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待人以心换,信字值千金?’”
长歌一脸无奈,无言以对。那正是她教的。
这下屠天更有兴趣了,小小一个丫鬟,诗张口即来。据一向喜爱诗词的屠天所知,这并不是哪朝哪代哪位文人的金句,听这意思,应该是出自这位小姐之手。
小阮得意地看着被自己问得哑口无言的大小姐,底气更足了,接着跟屠天说:“恩公,今日我跟您说的话,您可千万别传扬出去啊。人们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我家小姐偏偏学富五车,有才有德。说她五步成诗,一点都不夸张,绝对可称为当代最厉害的女诗人!不过也正是因为此,我家大小姐已经老大不小的了,又贤良淑德,长得也挺好看吧?却无人敢上门提亲......”
长歌本来煞白的脸,此刻已羞得满面通红、无地自容,气得甩下他们,自己向前快速走去,走得也稳多了。
小阮看看四下无人,一边快步追,一边加快语速继续跟屠天说:“我家大小姐不想浪费了她的满腹才华,因此女扮男装,开了一间学堂,分文不取,教那些上不起学堂的孩子读,诲人不倦......”
“啊!”
这真是大大出乎屠天意料,长歌这个女子实在太与众不同了!心中不由对她肃然起敬。
“在下想去拜访一下那间学堂,不知是否方便?”
小阮“吃吃吃”地笑得别有深意:“有何不方便的?”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这么好看的公子,又会武功,人又好,就是不知道成家了没有?要是没有的话,说不定能撮合他跟我们大小姐,万一成了,我也能跟着沾沾光不是?后半辈子成天看着这样的脸、这样的胸、这样的腰、这样的**......多养眼啊!嘿嘿嘿,多接触接触,一定有机会打探他家世的。
走了挺长时间,他们来到了一间位置偏僻、样貌又朴素的房子前,从外观判断,里面地方应该不大。
看看四下无人,三人从后门进入。小阮指着把门的小屋里的两把椅子对屠天说:“请恩公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和大小姐去去就来。”
“好。”
屠天在屋里四下打量了一下,很小很普通,四壁堆满了。他拿起几本看了看,大多是古今中外的名著,诗词歌赋、励志,应有尽有,有的同样的还有好几本。那时已有双色、四色套印的印刷技术,能印出彩色印刷。
不多时,偏门走出来两位翩翩公子,正是女扮男装的长歌和小阮!
因为走得急了,长歌的面色也缓过劲来了,此刻略显红润。她女装时本是中等姿色,谈不上多美,但扮了男装后,倒自有一股清新儒雅的卷气,还有几分气宇轩昂的桀骜,为她平添了许多魅力。小阮也自有一番风度。
屠天眼前一亮。
长歌说:“恩公既然来了,就请里面坐吧。”
说着打开一扇直通学堂教室的门。里边乱哄哄地已经坐了不少孩子,咋咋呼呼聊天、追逐、打闹,从三四岁到十几岁的都有,个个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有的小脸小手黑黑的还带着泥巴,挂着鼻涕,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他们一见到长歌进来,个个都很兴奋,跑过来热情地向他们问好,称长歌为“先生”,无比亲昵地争着要先生摸一摸自己的脑袋。
长歌呢,此时从方才受了打击、面有菜色的弱女子,摇身一变为精神焕发的教先生,眸子熠熠发光。她一点也不嫌弃这些孩子,疼爱地搂着他们,就像搂着自己亲生的娃。
小阮在一旁卸下背了一路的沉重的包袱,从中拿出许多烤饼,分发给孩子们,看着他们欢呼,看着他们开心地吃。
有几个孩子边大快朵颐边好奇地问:“先生,这位公子是谁呀?”
长歌说:“哦,他是我的朋友,想来看看你们读乖不乖,不乖的话,可是会挨揍的哦。”
屠天一笑,很配合地假装做出要揍人的架势。
虽然他长得高大威猛,可那些孩子连躲都不带躲的,呵呵笑着说:“我不怕,我读很用功的。只要能读,叫我干啥都行!”
这样的话,屠天从前闻所未闻,听来有一点心酸。
上课时间到。
长歌让孩子们拿出课本,领着他们一起朗诵:
流水不腐,涤荡尘污。
海纳百川,不争万物。
天下至柔,所向无阻。
自古有云,收放知度。
弱水三千,味自甘甜。
寻其踪迹,清流无源。
神韵天赐,华彩万年。
不兴风浪,可摧石坚,
温柔顺易,雨润绿园。
清明可鉴,善恶忠奸。
可化万物,可度奇缘。
水行何道,世势使然。
小阮赶紧在旁边得意地低声告诉屠天:“这是我家大小姐做的诗,恩公觉得如何?”
屠天心中,对长歌肃然起敬――这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奇女子!不由对她更感兴趣了。
之后几日,屠天常常到学堂来帮忙,端茶送水,也经常给孩子们带些吃的,人气直逼长歌。他也发现,在全心全意为别人服务的过程中,可以比较容易地忘记忧愁,自己也感到由衷的快乐。而这种快乐,是与喝到好酒、吃到好菜、得到美人不同的。
同时,他也心甘情愿为孩子们、为长歌做事,想借此来偿还,他欠她家、欠所有礼人家庭的债!
有一次,孩子们读完,都欢快地回家去了,屠天留下来帮忙收拾。
长歌说:“恩公......”
“别再叫我恩公了,叫我屠天。”
屠天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走到哪里,无论对谁,都报上自己的真名。
“屠公子,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辛苦你了。”
“你一个女人家,无偿教育人都不喊苦,我有什么可辛苦的?”
长歌莞尔一笑:“屠公子也爱诗词么?”
屠天说:“的确有此爱好。”
诗和酒都是他的大爱。女人也曾经是。
“那我们玩对诗可好?我出上半阙,公子对下半阙?”
屠天落落大方地说:“那在下就班门弄斧了。”
长歌来回踱了几步,便才思泉涌般有了上半阙:“烟波浩渺,两岸无一物。虬枝乱舞,极目楚天舒。”
屠天也踱了几步,思索了一下续道:“扁舟一叶,千江可横渡。志存高远,风雨为歌赋。”
长歌眼睛一亮,显然,屠天的诗词水平大大超出她的预料。她又道:“岁月增,白发增。抖落繁华不与争。笑谈苦与疼。”
屠天续:“风一程,雨一程。纵有千劫险象生。不虚此世逢。”
长歌:“秋至漫山黄,径曲清波漾。斜风几树芳菲落,载蓬归故乡。”
屠天:“再寻儿时梦,情暖子柔肠。历经雨雪终明智,青鬓染白霜。”
长歌:“雨朦胧,青砖弄。斑驳墙矮郁树葱。悄巷人无踪。”
屠天:“古意浓,江南梦。百年旧事凭风送。柔情万千种。”
长歌:“冰晶雪润数琼花,夜半春临吐嫩芽。墨海复苏叠翠浪,白山初醒盖晨霞。”
屠天:“终闻展翅莺啼序,又见衔泥燕筑家。姹紫嫣红争入眼,不敌眉宇一朱砂。”
......
“砂”字落后,屠天发现,长歌看自己的眼神已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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