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水合拢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脱下身上的西服,脱掉所有的内衣,赤裸着身体站着微微有点凉的室内。弯腰,从东海地下铁早上送来的行李箱里,拿出一套标准的建筑工地农民工的套装来。
现在已经是快十一点的时间了。一个穿着名贵西装的男人在马路上奔跑,总是有点太显眼,说不定就被哪个路边的行人抓拍进了手机,分享到了他的朋友圈,美其名曰:“疯狂夜跑的白领美男,他为什么如此着急上火?”而一个穿着民工衣服的男人在同一条马路上奔跑,走过的人只会看看他是不是抢劫犯,如果不是,那就当是一条流浪狗跑过去好了。
一身蓝色的棉质内衣,上衣是件洗的发白的半旧牛仔夹克,下身是一条洗的很干净但依然留着深层污渍的黑色裤子。连鞋子都是配套的,一双很抵挡的运动鞋,大市场里最多八十块钱就能买到的那种。
一个帽子,一个墨镜,遮住了大部分的面部特征。但是这种低劣的地摊货,搭配出来的效果,反而一点都不显目。
从窗子里面翻出去,沿着一条隐蔽的路线从监控的死角跑到小区的院墙边。正对着一个侧着头的监控器,远远的加速,垫步,起跳,一个鱼跃,翻了出去。
院墙的外面没有人。
陈观水紧了紧衣服,找了一个方向,开始跑。
另一个方向上,程蕾停下了摩托,看着眼前的一群人,双目冰冷。
眼前的这群人,她不认识。但是领头的那个人,身上的制服,她认识。
“飞龙在天”,四个拳头大小的明黄色的大字,用黄色的牛皮裁剪好,仔细缝在右胸前。这样做的人,程蕾在自己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一个,在飞龙俱乐部里打黑拳的叶飞扬。
叶飞扬。
杜草昧手下的一条疯狗。
但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带着一个头盔,深色的头盔,自己根本看不清他的脸。所以自己根本就能确定,他究竟是不是叶飞扬。
但是刚才从路边突然冲出来的七八个暴徒,拿着钢筋铁管,突然的追杀自己,大声喊叫着自己听不懂的又急又快的日语,像是追杀生死仇敌一样的追着自己。他们的身上,明确的穿着“琦玉医药”的制服,胸前背后的四个黄色的字,直截了当的表明了他们的身份,也彰显了他们的目的。
昨天,陈观水在琦玉医药的工厂里面制造了一场大爆炸。死的是四个人,但程蕾知道受伤的却是有近百人。而且正好是交接班的时候,死伤的更加是惨重无比。死的人,直接就是死了。但是受伤的人,尤其是这种医药工厂爆炸中的伤者,很多都被化学物质深深的摧残了。没有人可怜他们,也没有人慰问他们,警方那边也只是公事公办把现场围了起来。
程蕾在他们跳出来的第一瞬间,就知道了,事情不对了。
有些人,已经做出了选择。
有些人,已经开始要追杀他了。
追杀陈观水。
要不然为什么这些根本不应该知情的琦玉医药的工人,会来袭击根本和昨天的爆炸案无关的自己?
或者说,这些人是穿着琦玉医药的制服伪装的身份,为了混淆视听?
也就是说,可能是某一方面的人,终于忍不住,想抓住自己这个棋子,想看看自己在陈观水的心里还有着多少的分量?
说不定,自己下面就会被放在什么地方,引诱着那个爱自己的男人,飞蛾扑火,自赴死地。
只是自己,怎么会让你们如意?刚刚在自己身体撒下种子的男人,怎么可能会不爱我?怎么可能会不来救我?怎么可能会不为我去死?
但是啊,我也是愿意为他去死的啊!
所以,程蕾直接撞飞了拦在身前的那个男人,直接就拧紧了油门,从倒地的男人的脸上干脆碾压了过去。然后,有铁棍扔了出来,砸在自己的背上,很痛。
前面的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铺上了伸缩钉板,封死了自己骑车逃离的路。后面的人紧追不舍,自己被困在了一个很小的地方,已经没有逃的地方。
但这又有什么?
程蕾从摩托车前面的侧斗里抽出了自己的武器。一根十三节的软鞭,但是如果拧动把手里面的机关,就可以抽紧前面的中轴钢丝,变成一根有一百二十公分长的钢棍。
而为了使用这样的武器,程蕾已经练习了五年。从五年前的那一个雨夜之后,她整整的练习了五年。
再然后,程蕾挥舞着钢棍,掉转了车头,出乎了那些追杀者的意料,冲了回来。
只有第一击,一个男人被敲中了胳膊,但他手里的钢筋飞了出来,砸到了自己的腿上。
很疼。
更疼的是,自己的手被敲中,钢棍丢了。
然后是呼啸的震耳欲聋的轰鸣,一群钢铁骑士从天边降临,如同屠杀鸡狗一样的杀入重围,砸翻了拦路的暴徒。锋锐尖牙的狼牙棒,拳头大的布满尖刺的流星锤,三头的连枷,带着粗长棱刺的暴走摩托,撞碎了冰面,把一切都镇压下去。
加上在前面放钉板的两个,一共九个日本暴徒,只有四个人逃了出去。自己撞倒了一个,砸伤了一个,而这些冲进来,干脆的就砸翻了五个人。而且不是简单的砸翻,而是停下车,挥舞着手里的钢铁武器,继续砸,把他们的四肢统统砸断。
五个人,被放在五辆摩托车上,没有开轰鸣器,很快就静悄悄的开走了。
而剩下的人,围住了自己。
领头的男人终于摘掉了头盔,果然是叶飞扬。
叶飞扬很有礼貌弯了一下腰:“程小姐,幸会。今天晚上似乎有点不太平,你也看到了,有人要对你不利。程小姐,不介意我们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吧?”
“请!”
叶飞扬根本就没有等程蕾的回答,一手直指自己的摩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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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观水很慢的跑着,跑出了东方豪园小区的范围,向南跑了有三四分钟的样子。在一个阴暗的小巷子里,一个喝醉酒的男人站在更阴暗的角落里面撒欢的洒着水,一辆摩托车插着钥匙,停在巷口。
却之不恭。
陈观水一跃而上,扔掉帽子和墨镜,捞起头盔,扣在头上。一脚油门,飞快的窜了出去。
现在的事情很奇怪,程蕾那边的感觉非常的奇怪。模糊不清,像是有危险,又像是没有危险,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身后的男人大喊大叫,陈观水很快就绕过了街角,一晃就消失不见了。
东海这个城市很大,非常的大,无边无际的大。陈观水穿过一条条街道,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行人,不为路边的繁华逗留。
很快,按照自己脑子里面的那种感觉,陈观水从东海市中心的偏东方,一路骑到了偏西南方的淞江边。这里是一个码头,散货的码头,大件的水泥预制件的码头,还有木头钢铁的码头。附近只有一百多户的人家,外围是东海市难得一见的水稻田。平坦无遗,留出了足足四五百米的空白地带。
但是码头在北岸,陈观水出现的地方却是在南岸。明明有一座便桥,却从东边很远就过河绕了过来。陈观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那种感觉里认为这样做更有道理,陈观水也就按照感觉的意思去做了。
扔掉摩托车,拿出几张红色的百元大钞,在路边仍然坚持开张的一个卤货小摊子上买了一点猪头肉和猪耳朵,切了半只盐水鹅。然后去隔壁的小商店那里,买点零食,买点啤酒,买点乱七八糟的东西,临走还买了张彩票。
拎着几个塑料袋,就像是一个夜深回家的工人,一步一步的走上了沟通南北两岸的便桥。
这座桥还是九十年代初期的工程。除了凌空架高合格以外,路面只有双向的两车道,还有桥边简陋的人行道。
可是今天晚上,桥上莫名其妙的就多了很多车。黑色的车,黑色的人,有几个人还带着鱼竿,在这样的晚上,这样的郊区,夜钓。
真心是有好心思。
但是又关陈观水什么事情呢?
那些人也没有管这边的步行过桥的陈观水,最多也就是看上几眼。
一个下工的外地打工者,一个农民工,有什么好看的。
桥那边也有很多车,也有很多人。
陈观水很自然的走过去,很自然的走进了路边的小巷,很快里面的一户人家二楼的一个房间亮起了灯。桥边看着的人,都收回了目光,继续做着各自的准备。
在码头区最西边的一个仓库里,一辆商务车停在仓库里的货物堆中间,一群男人在旁边摊开了一片地方,撕开各种包装食品,打开各种酒水,在聚餐。商务车的后侧车门被掀起,露出里面的车厢。
车厢里面,一个钢筋焊接而成的笼子,一个女人软倒在地板上,脸紧贴着栏杆,口中嘶哑着喊叫,拼命的祈求,让外面的男人施舍哪怕一点点的食物,或者是水。
外边坐着的一个男人,可能是看她可怜,就戳了一下身边的大汉,小声的问道:“我们要不要给她点水喝。从昨天到现在,她被我们弄成那样,现在再不给她水喝,她会不会脱水死掉啊?”
大汉眼一横,回头扫了一下笼子里面女人的可怜样,回头就捏住那个男人的下巴,恶狠狠的一抬:“小勇,下面长毛,知道怜香惜玉了?那你可怜她,你就不可怜她做的那些事情吗?”
大汉抬脚把这个叫“小勇”的很年轻的男人踢翻在地,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看着身边的人回避躲闪的目光:“你们是新人,刚从部队里面出来,我不怪你们。但是,你们既然选择跟随杜草昧先生做事,那么,请你们把自己的良心挖出来,先扔给狗吃掉。像这样的女人,你们会觉得可怜,我也觉得她可怜。她就是坐在办公室,神经病发作,想出了一个恶毒的点子,然后今天就要被我们扛大米,被我们收拾到这么惨的地步,所以你们会觉得我们的行事手段很残忍。”
“没错,我是残忍。可是我如果不残忍,我在大别山的老家,几百万的人,几百万的乡亲,就要被这个婊子用病毒给害了。你们都是农村出来的,真的就无动于衷,真的还可怜这个女人?”
回答他的是刚才那个小勇,直接拧开了一瓶六十八度的汾酒,直接就浇进了笼子。
很痛,酒精渗入伤口的那种痛,被人围观的那种痛,被中国人抓住从云端拉下然后践踏入尘埃的那种痛。
河本若菜,铁笼中的女人,痛到了已经没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