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小鹿。
因为我只会像小鹿一样瑟瑟发抖,从来不敢反抗,从来不敢大喊大叫的反抗,从来不敢逃跑的反抗。他们敲断我的腿的时候,我在发抖;他们把我扔在大街上让我乞讨的时候,我在发抖;他们把我扔在狗窝里和狼狗一起过夜,我也只是在发抖。
我不知道我今年多大,我只知道我可能是十五岁,也可能是十六岁。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被拐卖出来了。唯一还能记得的,是连绵的大山,很好看。
我不知道自己原来姓什么,只知道他们一直都是“小朱、小朱”的喊。所以我以前以为自己真的就是姓朱。但是其实他们是在骂我吃的太多,在骂我是猪,在说的是“小猪、小猪”。
好笑吗?
我们里面还有叫“小苟、小苟”的,有叫“小杨、小杨”的,有叫“小马、小马”的,有叫“小毛、小毛”的,有叫“小毕、小毕”的。
后来我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就叫做小鹿。
原来,小苟是一个断了一只手但长的很好看的男孩子,每天都穿着校服跪在超市的门口,总是能得到大把的钱。但是他总是想报警,总是想跑,总是以为他就能真的跑出去。然后,他被强奸了,被拍了视频,被发到了国外的网上。小苟就疯了。
原来,小杨是一个很爱笑的女孩子,每天都捧着一大把假花在工人体育馆电影院去,纠缠那些谈恋爱的男人和女人。一朵花,十块钱,总是会有人掏钱显示爱心。但是有一天,小杨在新华书店偷偷用了十块钱买了一本书,然后她就被送去夜总会。三年后,自己再一次看见她,她已经成了一个熟练的妓-女。
原来,小马是一个很得老大疼爱的女孩子,因为她是老大家乡出来的人。可是她有一天真的就变成了一匹小马,被某个很有钱的人买去骑了半年。等再一次见到她,她已经变的比自己还要差。然后今年夏天,她就走了。
所以自己拼命的吃,玩命的吃,疯了一样的吃,吃成真正的猪。被他们狂打,被他们辱骂,被他们嫌弃,被他们扔在这个地方,但我总还是活了下去。
小杨有时候会来找我,给我带点好吃的。甚至今年的夏天,小马走了以后的某一天,小杨陪着自己洗了一个澡,和自己睡了一觉。
小杨的身体真软,真热。
原来是那种事情。
然后小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有一个老头看着自己,天天拉着自己去东面的城区晃街。一边走,他一边哭喊,自己一边颠着铁罐去乞讨。晚上会有一个男人来收钱,然后丢下一堆吃的。男人对老头很好,对自己很差,而且他还喜欢养狗。
一条很高,很大,很壮的狼狗。
生活一如既往的悲惨,可能也会一往无前的继续悲惨下去。可能我能活到四十岁,但是剩下的人生我已经能看得见了。就像碗里的水,自己的人生就是那么浅薄。
直到今天。
世界突然变了。先是突然爆发了剧烈的战斗,镇子上面突然有几个人疯了,开始乱杀人。然后很快,他们就被镇压了下去。结果外边的暴徒又跑了过来,占据了小镇和警察军人乒乒乓乓打了很久。
哒哒哒哒哒的机枪声,我第一次听见。
轰轰隆隆的炮声,我也是第一次听见。
凄厉撕喊的惨叫声,我竟然也听见了。
猛地就有一个男人从马路上冲下来,撞碎了房门,随手一刀就劈死了那个男人,再一刀劈倒了那个老头。在后面一个绿军装的男人猛烈投掷的手雷进攻下,跳到了隔壁,战场迅速转移。
老头当时没有死。
是我杀了他的。
我不仅杀了他,还杀了那条大狼狗,抢了它的狗窝,藏在里面,一直等到了现在。
突然,世界就安静下来了。
远处的爆炸和枪声突然平息,如山如浪的欢呼突然传来,在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一个男人从天而降,降临在我的面前。
他是那么的普通,普通的就像东海这个大城市里数千万的人中的任何一个一样的普通,但是他又绝对不普通。
因为,普通人不可能会飞。
而且,普通人也不可能问我这样一个问题:“你想明白生命的意义吗?你想真正的活着吗?”
这不是废话吗?难道我天生就想当一个乞丐?难道我就不想真正的站起来,堂堂正正的走路吗?
还是说,你是来抓我的?因为我杀了那个本来就该死上一百次的老头?
他是我所在的这个乞讨集团的创始人,是我们所有人黑暗生涯的开始,是我们所有人痛苦的根源。只是他太老了,所以六年前他把位置让给了他的两个儿子,退到了岛上来养老。
而我,是送来做他玩具的一个“东西”。
所以我其实并不后悔杀死他的。
因为小杨说,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集团里面所有女人的第一个男人。
所以,我用我的牙齿咬断了他的咽喉,咬断了他的脖子,咬断了他的骨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可以做到那样的事情,但是我知道我并不后悔。
会飞的人,你站在我面前,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杀,还是不杀,都在你的手里面。反正我已经活够了,只是没有能再见小杨一面。
今天的阳光不错,是一个死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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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观水看着眼前狼狈如狗的男孩。虽然已经在因果红线上读到了他的过去,也读到了他的现在,更知道他身体里面正在发生的变化,但真的看到他,总还是觉得他身上有着一种特别的可悲。
他的过去很悲惨,四岁的时候被从河南卢氏县双槐树镇一个山村被拐卖出来。辗转过了五次,最后落在那边死掉的老头李寒林的手里。下面就是一个波及到一共一百一十五个男男女女的庞大乞讨集团的复杂恩怨故事,牵连纠缠了整整三十年。他不过是里面很普通的一个。
他的现在很悲惨,杀了人,而且变成了怪物,一口的牙齿都变成了一种锋利的形状,如同锉刀。他的牙齿现在很硬,甚至到了和钻石一样的硬度。清场的军人已经过来,像他这种身体已经产生异变的,不管是不是曾经杀过人,都会被抓走收容。唯一的区别,杀过人的,反抗就会被击毙。
一团黑色液体沾在他的魂魄上,逐渐的侵蚀进去,潜移默化的改变着这个男孩的一切。缓慢的吞噬,吞噬掉他的记忆,吞噬掉他所有关于美好的记忆,留下的只有一颗千疮百孔破碎的黑色的心。
现在他就有着很深很深的怨恨。怨恨这个社会太黑暗,怨恨这个国家太无情,怨恨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解救他,没有人帮助他。
在今天,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朱小鹿,原名安水清,二零零零六月十七日出生在河南卢氏县第二妇科医院。”
陈观水点了一下手指,把一条信息打进了男孩的心里。
“砰”
男孩的心跳了一下。
河南,河南是哪里?
卢氏,卢氏是哪里?
心中动了第一下,就再也停不下来。陈观水从天空中摘下各种各样的信息,一一打进了男孩的心灵世界,让他根本就停不下来。
“生父安奎山,男,现年四十一岁,现于山东济南打工。十二年来行走全国一百三十个县市,寻子无果。于今日五点四十七分在济南长清区陷于暴乱,死。”
“砰”
男孩的眼睛动了一下。
“生母李菊,女,现年三十九岁,现于河南洛阳嵩山二龙庵出家。十二年来为子诵经祈福,从未断绝。于今日六点五十五分在洛阳市区东林路陷于暴乱,死。”
“砰”
男孩的手指动了一下。
“配偶杨小凡,女,现年十九岁,现于东海市河东新区思南镇文华国际实验学校做厨师。已怀孕三个月。于今日五点二十一分在东港镇陷于暴乱,死。”
“小杨?”
男孩终于开了口。
“是谁?”
语气很平淡,却有着一种决心。
陈观水笑笑,弹指一团信息冲入男孩的脑门。
突然间的暴乱,突然间的死亡,突然的鲜血满地。杨小凡在东港镇郊外租住了一家饭店顶楼的棚子,和三两个朋友住在那里。然后突然间整个小区就被一群暴徒冲毁,上百人瞬间就死了。然后那群暴徒的所有成员,一共二十个成员的头像一一的亮起在男孩的心里。
狂潮如海浪,平民在拿着各种自制武器反击,警察在拿着枪进攻,开着车死命的去撞击,军人冲锋进入战场,飞机凌空开始轰炸,直到最后,是设在南面六公里之外的重型榴弹炮基地发射了一个基数的弹药,摧毁了已经被变成死域废墟的那一片地方。
二十个暴徒,已经全部死了。在他们对面的,是一百九十四个平民的尸体,和三十一个警察的尸体,和六十五名军人的尸体。
红旗烈烈。
二十个外籍暴徒,潜入中国的西亚特工,因为特别的宗教结成特别的团体,进化了特别的道路,发动了特别的战争。
但是最后,仍然是死在了这片土地上。
“原来他们已经死了啊。”
男孩的语气说不清道不明,但总是有了一丝触动。
陈观水仰头看天。今天这场战争发生的太突然,所以死了很多很多人。但是死在最后一个的,总是那些穿着军装的人。共和国两百七十万军人,数百万警察,对战一百三十万的暴徒,流尽了血,拼尽了肉,折断了骨。
所以,我现在只问你一句:
“安水清,你想不想真正的活着?”
男孩的眼睛里面依然没有神采,却反问了一句:“我可以去杀人吗?”
杀人。
是的,杀人。
杀死那些拐卖我的人,杀死那些虐待我的人,杀死那些虐待我曾经记住的那些孩子的人,杀死这个社会上所有不公的人。
“呵呵”陈观水俯视着男孩。
命运纠缠如此牵连,因果红线网络里,一个女人竟然又跳了出来。
陈观水弹了一下手指,把一团信息送进了男孩的心灵世界。
仰头看天,不再去看他。
“哈哈哈哈・・・・・・・”
男孩看完了信息,终于哭出了声音,无法抑制的哭出了声音。
原来自己一直都是一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