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的另一边,黄星灵丢掉了手机。
在她的面前,一张很大的桌子上放着零碎的十几块铁,粗略的拼接出了一个俄罗斯产V94-反器材大口径狙击步枪的模型。粗大的手指印深深的刻在钢铁上,硬是被掰断的裂口露着狰狞的伤痕。整只枪的大部分部件都已经被找到,还有一些零碎沉没在浦江底部,可能被冲向了下游。
四十发空弹壳,三十六枚粗大的弹头,被整齐的放在一边。
桌子前面的墙上,是满墙的照片。费玉伦的头像贴在最中间的上方,谢红旗的头像被贴在右边。
感谢杜如梅这个混蛋,他的几个手下目击了谢红旗击毙费玉伦的现场,挖出了这个女人的身份。
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头像被放在了谢红旗的右边。
钱伟强,那个突然死在东海市西部郊区某个烂尾楼小区的律师。在躲藏的时候,不慎从十二楼的楼顶摔了下来,掉进了下面的捆扎钢筋的废弃场地上,被那些生锈的钢筋戳成了筛子,变成了一团烂肉。
同样是感谢杜如梅这个混蛋,又是他第一个从钱伟强的一个秘密住所,搜到了一份有着三十个一人名的暗杀名单,和一份有着多达四十七人的庞大组织花名册。
三十一个被袭击的人,照片贴在左手边的墙上。死掉的三十六个人,照片贴在费玉伦头像的下方。剩下的十一个人,其中有四个人的尸体,在今天的下午从西南部郊区的一处水塘里面被找到。再一次剩下的七个人,已经死在了晚上七点多的“太阳花制毒车间系列案”的现场。四个人死在车间里,三个人死在金库外间。
真正滑稽可笑的一件事情。
四十七个人。四十七个费玉伦在过去若干年里费劲了心思才罗织到的人,组建起来的一个庞大的制毒-贩毒-雇佣兵-间谍体系,在短短的一天里,被那一个叫“陈观水”的男人彻底清除。
真的很可笑,显得我们东海市五万警察全部都是废物吗?
黄星灵心里面只有冷笑。
能问出这个问题的,脑子里面估计都是一根筋。警察如果真的有用,就不会在很多场面下在很多人面前束手束脚了。四十七个死者,全部都是外国国籍,而且都是有着公开的正式的高级身份。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没有真的人赃并获,哪一个警察刚私自出动?即使是现在,在他们全部都触犯严重刑法,身边带着枪支或者出现在毒品相关的场所,而且都已经死掉,警方可以大规模的彻底搜查他们在东海所有的住所和痕迹的时候,还不是有一大群超过上百人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各国各种律师,在警察局大厅里面闹腾。
同样的,数百人的记者来自不知道哪一个角落哪一个国家,同样围堵在每一个现场,拼命的去挖掘着各种自以为是的内幕和隐私,总是认为警方和政府在掩盖着什么。即使是证据确凿到不能再坚硬,仍然挡不住某一些记者们的断章取义和歪曲事实。更不要说网络时代的庞大的自媒体,纯粹是一个谣言制造机器。
一方面谴责陈观水滥杀无辜,制造大量事故,无视普通平民生死;另一方面又谴责东海市警方已经腐败堕落烂到了最根子上,需要从头到尾彻底清洗,排队抽签三个枪毙一个来振奋警队精神;紧接着又会在谴责体制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东方的红色土地全部都是败坏掉的制度,那些必须坚决公开自由散播的信息被封锁,他们理应公开自由无所顾忌的言论被打压,所以他们要谴责到底。
一群精神分裂病的白痴。
但怎么奈何得了,这样的人不仅仅只是平民,还有着很多很多有着巨量财富、巨量权势、巨量影响力的人物也在这样的舆论场里搅风搅雨。他们是精神有问题?他们是知道的信息太少?他们是害怕或者畏惧什么?他们是想要说或表达什么?
黄星灵感觉自己的头很疼,从来没有过的那么疼。
费玉伦和他的四十七个手下,四十八个人的关系网被罗列在面前的大黑板上。下面的同志还在加班加点的去追查着,国安那边的同志也一样在疯狂的忙碌着。他们很多人的关系网已经被理清楚,很多可能和他们有犯罪联系的人也已经被缉捕或追逃。他们所拥有的分布在东海、香港、江苏、浙江和其他几个省的上百处的房产、物业、工厂、商铺都也已经被摸了一个大概,大量的警力被抽调去清理这些地方。
还算成绩不错,总是找到了很多很多有价值的证据和线索。
但是黄星灵高兴不起来。
费玉伦集团的最最重要的两个据点,一个收藏有所有情报照片信息的据点,一个制造毒品的车间和藏有隐蔽资金的金库,竟然还是被那个陈观水揭开的盖子。而且看现场死掉的那么多人,那已经说明了一个问题。
费玉伦的集团在东海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在东海市这片混浊的水面之下,还不知道藏着有多少条的鲨鱼。现在真的是很厉害的一件事情,警方都还没有查到这两个最重要的窝点,竟然已经有三队完全不同的人马前去接收了。
死在东皇高尔夫俱乐部朴孟骏别墅里的八个人,身份很好查,是东海市各个大型外企里面的骨干员工。在外表上根本就看不出任何的联系,在网络上也只是一个松散的高尔夫爱好者的论坛的共同会员,但他们就是集中死在了一起,死在一个间谍集团最秘密的据点里,被陈观水用一根钢管砸烂了所有人的脑袋。
东皇高尔夫俱乐部门外被陈观水撞飞的丰田轿车里死掉的四个人,身份也很好查。他们是南边台湾岛上来大陆投资的商人,总是喜欢做一些兼职的商人。但是能肯定的是,这四个台湾商人的背后绝对不是那个小岛上面那些早就垮掉的情报组织,必定是有着其他更强大的对手。
但是让黄星灵最最头疼的还是“太阳花制毒车间系列案”里死掉的那个姓宋的女人。
宋玲玉。
现在,江苏省警察厅、苏州市警察局、昆山市警察局、江苏省国安局会同东海市警察局、东海市国安局一起,把那一片乡镇工业园区彻底包围,现场办公,势要挖地三尺也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挖出来。
当地乡镇的书记和镇长,负责乡镇企业的副镇长,昆山市的招商局,乡镇企业局,缉毒大队,就地被双规审查。负责两个相邻厂房设计图纸审批和后续检查的昆山市设计规划院,被一锅端走。负责高压电项目管理的昆山市电力局相关单位,同样被一锅端走。
路虎车里所有的情报,已经都被情报部门那边接手。那三个被丢在车里的女人,扔给了太仓市的警方。死掉的七个费玉伦的手下,被东海市国安带走。宋玲玉的十名手下,被苏州警方带走。制毒车间里面的东西,被江苏省警察厅控制。金库里的一亿一千万人民币,被特别小组提走放进了东海市人民银行金库。
至于在横塘镇发生的命案,那个死掉的朴心毅,还有那七个被牵连到的人,根本就是一件小事。章副总理批了条-子,直接把涉及到那个案子的三个男孩的父亲统统送去了南京市党校,去做进一步的政治学习。
现在唯一一个难题,就是宋玲玉。
所有公开的新闻里,都只有一个“宋某某”。甚至连送达各个相关政府部门的通报上,其他人的名字都列了出来,她仍然是一个“宋某某”。除了极其少数的最高层的存在,能知道她的真实名字是“宋玲玉”外,她的一切都被严格的保密起来。她的尸体,被她的家人在案发以后以最快的速度接走,安放在东海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太平间。关于她的事情,是特别小组里面那些大头目才能处理的最高级别。黄星灵现在能知道的,就是在现在,章俞副总理的住处正在召开着一个特别的会议。
一大群不知道从中国哪个地方冒出来的大人物,还有从国外专门打回来的视频电话,全部聚集在那个小房间。商讨的问题,黄星灵也知道,那是非常可笑的一个问题。
“论如何控制陈观水这条疯狗?”
“我们应该是养狗?还是要杀狗?”
“狗咬人以后,他需不需要接受惩罚?”
“如果这条疯狗不肯接受惩罚,继续疯咬下去,要由谁来承担责任?又要通过什么样的手段反击回去?”
好玩吧?
大段大段的套话,冠冕堂皇的套话,乱七八糟的理由,化身法律和正义的言辞,立足于国家利益和社会大局的深邃思考,撕开了那层皮,不过都是这样粗劣的问题。
黄星灵不想去管这些问题。这些问题,也不是她这个东海市警察局局长可以管的。黄星灵明白,自己首先是一个警察,自己的立场也首先是一个警察,自己的未来还是一个警察。自己能做的事情,也只有尽最大的可能,把陈观水粗暴撕扯开来的这些案件,暴露出来的这些垃圾,杀掉的那些混蛋,全部的彻底的清理干净。
自己做的越好,东海就越早平定,对普通的市民也越是一件好事。
毕竟,该死的人,本来就是已经做下了足够多该死的事情。他们的死亡,他们被陈观水用最粗暴的手段杀死,本来就是他们应得的。他们的死亡,本来就应该是一件好事,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黄星灵无声的摸着自己的腹部。谁能想到,在自己的制服下面,自己腹部的六块肌肉上,是一团二十年前就纹上去的黄色玫瑰。
东门第六,这是一个早就被自己遗忘掉的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