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这两个孩子耗费了温月太多的体力跟精力,也出现了在生满儿时并不曾有过的症状,比如说手抖,比如说每天都会浸透衣服的虚汗。两个稳婆给方大川留下了几个食补的单子,托她们的福,温月脱离了只吃小米粥煮鸡蛋的乏味月子餐,所以即使方大川给了她们十两银子的酬劳,温月也没有多说什么。
“娘,弟弟们什么时候能长大陪我玩啊?”满儿趴在两个弟弟的身边,颇有些失望。她一直以为只要温月把小弟弟生出来,就可以陪她玩了,可是连续这么多天,两个弟弟除了吃奶就是睡觉,连尿尿都不醒,真是好没意思。
温月摸了摸她的小脸,“弟弟还太小,要长大了才能陪你玩啊!”
“那要多久才会长大啊?我都着急了。”满儿不死心的问。
温月捏了捏她的小脸说:“哟,我们满儿都着急了啊,那满儿就快快长大吧,那咱们就让弟弟们好好休息,休息好了,他们就会长大了。”
“好吧,那我去找燕姐姐玩吧。”满儿见弟弟是真的不能陪她玩,只好无奈的去找葛燕了,温月见她那垂头丧气的小样子,忍不住在她背后偷笑。
*******************
“月娘,月娘!”下午,月娘睡得正熟,突然听到方大川在她的耳边轻唤了几声,“怎么了?”月娘带着睡意问道。
“我跟你说个事,你听了不要着急啊。”方大川轻声说道。
本来还有些睡意的温月在听了方大川的话后,睁大了眼睛有些慌张的问:“大川,是不是奶奶出事了?”,她心中升起了丝不好的预感。
方大川眼眶微红,点了点头,“奶奶她走了。”
“怎么可能,上午那会儿不是还看孩子了吗?大川,奶奶她......”虽然早有准备,可是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温月还是难以接受,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口嘴喃喃的叫着。
方大川也同样悲伤,可是看到温月哭,还是在一边劝说着,“月娘,你不要哭了,正坐月子别伤了眼睛。奶奶走的很安详,一点罪都没有受,嘴角还带着笑呢。月娘,真的不要哭了,你这样奶奶走了也不安心啊。她是真的心满意足、真的了无牵挂了才走的,咱们应该高兴。”
温月见方大川也湿了眼眶,难过的说:“我知道了,我不哭了,我去看看奶奶吧。”温月说着,就准备起身去见赵氏最后一面。
方大川将她按回在炕上摇头说,“娘不让你过去,说是刚生孩子不好与这事冲撞了,对孩子不好。”
“那怎么行,奶奶那么疼我,我至少也该去看一眼吧。”温月当然不信这种说法,挣扎着想要起来。
方大川见温月这样执着,手上更加用力的说:“月娘,奶奶走了,我知道你伤心,可是再伤心也不能不听话是不是?奶奶要是活着,也不会同意你这样冒失的,月娘,活着的人总比去了的人要重要,是不是?你跟孩子要是再有个什么事,我跟娘可怎么办?奶奶在地下也会怪我的”,方大川的声音有些沙哑,落在温月的耳中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大川!”温月伸手抱住了他,“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奶奶是没有遗憾的离开,咱们应该为她高兴。”
“嗯,我知道,你好好的,听话啊,我出去了。”方大川将温月小心的放躺下来,给她拉上被子后又离开了。
目送着周身充满浓浓哀伤的方大川离开,温月这才任由眼泪在脸上肆虐,任由思念笼罩在她的心头。
“娘,娘,他们说太奶奶死了,太奶奶死了!”就在温月沉浸在悲痛中时,满儿大哭着跑了进来。
温月怕她的哭声把两个孩子吵醒,只能坐起身将满儿抱在怀里,安抚着说:“怎么了,满儿,不要哭。”
“他们都说太奶奶死了,我刚刚进去找太奶奶,太奶奶也不跟我说话了,他们要把太奶奶装进那个大木头箱子里,娘,你去拦着他们啊,不要让他们把太奶奶装进去。”满儿趴在温月的怀里哭着说道。
“不要哭了,别把弟弟们吵醒了,听娘跟你说,好吗?”温月捧起满儿哭花的小脸,轻声说道。
“嗯。”听说会把弟弟吵醒,想到弟弟们醒来时那巨大的哭声,满儿伸手捂住了她的小嘴,一双大眼睛不停的眨啊眨。
“满儿,太奶奶确实是没了,以后,她再也不能陪着你一起玩,背着你到处走了。”温月试图用最简单的语言告诉满儿什么是死亡。
可满儿一听以温月的话后,眼睛里又一下子凝出了泪花,温月忙说:“可是,满儿,你会因为太奶奶不能再陪你一起玩,不能在你身边守护着你,就忘记了奶奶吗?”
满儿拼命的摇着头,想要大哭可又怕吵到弟弟,只能捂着嘴不停的流眼泪,看在温月眼里心疼不已。温月只能抱着她,安慰着她。
“娘,人死后会去哪?”满儿突然问道,“太奶奶说坏人死后要去阴曹地府的,阴曹地府好可怕,可奶奶是好人,她会去哪,我不要太奶奶去那里”
“不会的,太奶奶怎么会去那呢?你也说了,太奶奶是好人,好人死后都会去一个特别美好的地方。”温月见满儿惊恐的样子,只好努力的扯出一个微笑来安抚她。
“去哪?”满儿不依不饶的追问着。
温月笑了笑,指着她的心窝说:“这。”
见满儿疑惑的看着她,温月又一次把满儿搂进了怀里说:“满儿,当咱们喜欢的人死后,都会到这个地方来,那里是你的心。因为你喜欢她,她就会永远的留在你的心里,她会陪着你,保护着你,一直默默的着你。虽然我们再也见不到在奶奶了,却可以时时感觉到她的存在,所以满儿,死亡不是最后的终点,遗忘才是。”
温月不知道她说这样的大道理,满儿是不是会听懂,可温月明白,对于三岁的满儿来说,相比于死忘这个词,其实她最害怕的亲人的眼泪。因为她并不懂什么是死忘,可她却能看懂亲人伤心的泪水。
“娘,你不要死。”许久后,在温月以为满儿睡着了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满儿恳求的说。
温月鼻子一酸,紧紧搂着满儿说:“嗯,娘不死,娘会一直陪着满儿的。”
在赵氏走后,一直陷在悲伤情绪的方家,整个气氛低迷了好久,直到春耕开始,生活渐渐忙碌起来,一家人才一点点的从赵氏死亡后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
“哟,这不是方老板吗?”正在店里盘帐的莫掌柜看到方大川跟温月来了,笑着说道。
今天是月底,方大川带着温月一起进镇准备到店里去盘货对帐收货款,两人习惯性的先到了莫掌柜这里,来跟他叙叙旧。
“莫叔,您就别埋汰我了,在您跟前,我算什么老板啊。”偶尔,莫掌柜的幽默感都会让方大川感觉难以招架。
温月见他们两个聊的热闹,笑着说:“莫叔,这是前两天刚在山上捡的野鸡蛋,拿来给您尝尝鲜。”温月将篮子往莫掌柜跟前一送。
莫掌柜哈哈一笑,说:“好,好,那我就收下了,中午你们去我那里吃饭,现在正是春韭最新鲜,就让你婶子给咱们做韭菜盒子吃。”
这是自过年后的第一次见面,难免的要互相问到彼此的近况,当莫掌柜听到赵氏已经过世多时后,颇为感伤了一阵。他自嘲的说:“也不知道怎么了,打从过了年后,我这一听说谁家老人没了,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老是想到自己。到底是老了啊,特别怕死。”
“您身子骨这么硬朗,可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您可得长命百岁,我还等着您给我多加指点,掌掌舵呢。”方大川笑着说道。
莫掌柜捋着胡子,大笑着说:“你这臭小子,还跟我玩这个心眼呢!”
笑着聊了一会,方大川看着街道上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问道:“莫叔,这些流民是怎么回事?蜀州的那批不是已经走了吗?”
莫掌柜也向外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这是河西郡那边的,他们那里受了水灾,活不下去也出来逃难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天灾一拨儿一拨儿的,幸好咱们这里风调雨顺,希望老天一直保佑吧。”
温月跟方大川也叹了口气,一样都是在底层辛苦挣扎的人,看到这样的情景他们的心情当然也不会太好过。
莫掌柜看了看方大川,又看了眼温月,有些欲言又止的说:“大川啊,你的店自己要常来看着点,想做甩手掌柜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至少要用一些自己信得过的人,是不是?你这小本生意,哪里有一点闪失也是不小的损耗啊,我看你也不像是阔气到对杂货铺的收益不屑一顾的样子啊。”
方大川神情一凝,跟温月对视一眼后说,“莫叔,咱们这么长时间的关系了,我也一直拿您当长辈看,跟我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吗?”
“这个……”莫掌柜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知不知道,现在镇上又有一家卖粉条的店了?”
见方大川跟温月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莫掌柜怒其不争的看着方大川说:“大川啊,你家的粉条现在销路已经打开了,生意那是真好啊,这里四里八乡加上镇上的人家,哪家饭桌上现在少得了少这道菜啊!可你这生意好了,自然就会有人眼红,现在这镇上可不只你一家卖粉条的了,你还不知道吧!”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方大川吃惊的问道,“我这两个月光忙着庄子上的事,根本就没时间来镇上,上个月也只能盘了货收了钱就离开了。”
“就是这个月的事。”莫掌柜有些生气的说道:“我也是前几天才刚发现的,本来想着去找你,可想到你月底会来,我这边也没有个证据,怕到时没啥说服力。你们家从前那对老夫妻干活还算本份,可自打那个老头走了换成这个年轻媳妇后,可就不一样了。现在是,你家店里的粉条二十文一斤,另一家铺子的粉条十五文一斤,你看看吧,是你你买谁家的?”
莫掌柜口中的小媳妇,就是孙四婶的大儿媳妇董金娥,开春的时候,孙四婶的男人放不下家中地里的活计,就来跟方大川商量说他想让董金娥来替换他。方大川出于为他们考虑,说如果觉得勉强的话就不用来了,他们可以再去雇个小二。
孙四婶当场就拒绝了,他们一家人都舍不得这每个月四百文的工钱,温月跟方大川看在两家关系的情份上,现加上孙四婶夫妻那些日子做的也确实不错,也就同意了。
“这不可能!我家的粉条一向都是十三文一斤往外卖的,而且跟朱公子也有合同,洛水镇的粉条我们是独家代理,别人不可以卖。难道说是从别的地方窜来的货?”方大川眉头紧锁,感觉十分不能理解。
温月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莫叔,是不是她们婆媳妇用正常价把粉条卖给了那家店,为了让那家店能正常销售,她们把我们店的粉条提了高价?”
莫掌柜点了点头,对方大川说:“大川啊,你这生意头脑就是不如你媳妇,你还没想明白?”
“明白了!”方大川有些郁郁的说,“从我这里十三文买,他再以十五文向外卖,中间倒了一个差价,为了不影响他家的销售,做扣将我店里提到二十文一斤。这样一来,只要我还跟往常一样,每个月只来收一次钱就走,那他们这个如意算盘可是真的就完成了。”方大川还有话没说,而且,他们搞不好还会在背后笑他蠢,笑他要傻。
温月在一边附合着说:“也是他们知道咱们从来只是月底来收一次钱,平时也不怎么过来的原因,说白了,不过是利用了咱们对他们的信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