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一说,这话中的意思已十分明显。
然而江千儿却只是淡淡一笑,仿佛全然没有听明白一般道:“表妹对舅母当真是一片孝心,又对表哥是兄妹情深,不惜为舅母表哥抄写这二十卷经文,此事传扬出去,想必京中人人都会称赞表妹善良端庄、蕙质兰心。”
江瑶一愣,一时间却也是哑口无言,她怎么也没料到竟会让对方抢占先机,竟将这件事推到了自己身上。江瑶面色一急,立刻道:“你胡说什么啊,分明是……”
然而还不等她说完,二房夫人便已经打断了她:“好了,这二十卷经文的事先往后放放吧,大师说了要斋戒沐浴,等到适当的时机动手才行,否则也不过是白费功夫而已。”她最后几句话显得有些意味深长,此刻她的目光却是冷冷落在江千儿身上。
二房夫人到底是过来人,阅人无数,可眼前这个少女却是让她越发参详不透。难怪大夫人说她心思深沉、狡诈诡谲,让自己多加提防,如今看来这一切并非是空穴来风。前几****故意磨这丫头的性子,就是为了让她耐不住发作,这样自己也要借机去向江旬告状。谁知这丫头竟如此沉稳,沉稳的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人。这丫头能让自己的儿子也在她身上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至今还没有痊愈,看来也是个不好对付的人,不过江丰的仇她是一定要报的。
此刻二房夫人脑海中转过千头万绪,而江千儿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什么也不曾发生,只听她道:“听闻舅母近来都睡不好,所以我特地为舅母准备了莲子羹,最是清心去燥了。”
她话音一落,静依便立刻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把里面还温热的莲子羹给端了出来。
二房夫人瞧了那羹一眼正要开口,谁知却听江瑶抢先道:“谁知道这黄鼠狼给鸡拜年是不是没安好心。”
静依神色微变,心想这表小姐也太不懂礼数了吧,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二房夫人闻言却是淡淡一笑,丝毫没有要责怪女儿的意思,只是对江千儿道;“四小姐千万别放在心上,瑶儿向来心直口快。”她虽如此说,但语气之中却没有半分歉意。
江千儿亦神色如常,脸上瞧不见半分怒气,只是道:“舅母何必说如此见外的话,表妹心思单纯,我自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二房夫人笑而不语,只是微一旁的贴身奴婢月珍使了个眼色,月珍立刻笑盈盈上前端起那盏莲子羹,看样子是要端到二房夫人面前,只是她没走几步突然“哎呀”一声,一下子将整碗莲子羹倒翻在江千儿的裙摆上。
月珍吃了一惊,慌忙道:“四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她虽如此说,可语气之中却没有半分愧疚的意思。
月珍毕竟是跟着二房夫人从钥城来的丫头,自然不同于江府派去伺候二房夫人的奴婢。恐怕即便她当真犯了什么错,江家也不会越俎代庖处置这奴婢,更何况她只是”一不留神“将莲子羹打翻在江千儿的裙摆上。
静依慌忙蹲下身,取出手绢为江千儿擦拭。
江千儿眉头微拧,却只是沉默的注视着自己的裙摆,一言不发。
江瑶眼中带着一丝嘲讽,很快讥笑道:“四表姐今日莫不是也要母亲赔偿你这条裙子吧,不过我瞧着四表姐今日这条裙子可平常的很啊。”
二房夫人闻言亦浅浅一笑,月珍回到二房夫人身边,却也忍不住笑道:“小姐说的是,前次那裙子不过是安国夫人赏赐的,四小姐这般出生,除了接受赏赐哪里还能穿得上那么好的衣裙。”
江瑶脸上笑意更盛:“可惜啊,什么样的衣衫配什么样的人,自己身份不高就不要妄图同别人相比,人好歹还是要有自知之明的,省得到最后落人笑柄。”
静依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刚想开口,却见江千儿一脸淡然,仿佛对方口中所言与她没有半点关系一般。
屋中香气缭绕,案头摆放的四方铜炉中正有青烟徐徐升起,伴随着一阵笑语。
二房夫人瞧着江千儿不动声色,她也渐渐收敛了神色。对方如此沉稳,反倒让她觉得有些捉摸不透。二房夫人正想开口,却突然听江千儿道:“不知舅母这房中点的是什么香?”
月珍回答:“是七凌香,大夫人特地送来给我们家夫人的。不光是我们家夫人、小姐,就连我们家少爷房中燃的也是此香。”月珍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炫耀之意,然而江千儿闻言却只是淡淡道:“原来如此。”
二房夫人注视着她,似乎从她的话中察觉到了什么,不禁一笑道:“怎么?莫不成这香有什么问题?”二房夫人的眼中带着些许玩味,江千儿却不慌不忙道:“母亲送的香,自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只是表哥的伤势尚且没有痊愈,我曾听人提起重伤之人不宜用香,表哥身份贵重,舅母还是谨慎些的好。”
二房夫人闻言心头邹然略过一丝惊疑,但她很快镇定下来,明白自己可不能就这么让这个丫头牵着鼻子走。她仔细打量着江千儿的脸色,似要从中寻得一丝破绽,但却见对方神色如常,瞧不出丝毫异样。
二房夫人不禁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江千儿望向她,一双点漆的眸子如幽黑的古井,语气却是越发平淡不惊:“我只是随口一句,不过是关心表哥伤情而已。不知是否是我的话没有说清楚,让舅母想到了什么?”
二房夫人一时哑言,心中却存了一丝猜疑。
从碧月阁中出来已是三个时辰之后,静依扶着一脸疲惫的江千儿,不免担忧道:“小姐你还好吧?”
江千儿摆了摆手,示意她无碍,静依却是气不过道:“二房夫人实在是太过分了,竟让小姐将那碧螺春中混杂的茶秆全部挑出来,奴婢瞧着那碧螺春分明是极品,哪里有什么茶秆,分明是故意的。”
“好了。”江千儿止住了她,江千儿那张原本平淡的脸上陡然露出一丝冷漠,然而却很快又化作了平淡,好似什么也不曾发生。
静依听到她制止,这才没有继续把话说下去。只是很快,静依似又想起什么,瞧了一眼见四下无人,忍不住道:“小姐,二房夫人房中所用的七凌香当真没有问题吗?”
江千儿的脸上没有半分惊讶之色,似乎早就已经料到静依会有此一问一般。江千儿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却好似不经心般回答道:“母亲送去这七凌香自然是好东西了,而好东西自然会有它特别的妙处。”
静依听了若有所思,本还想多问,却见江千儿已没有要再继续说下去的兴致。
静依明白,这个四小姐看似柔柔弱弱的,但心思却已经是深沉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有她自己的道理,静依想到此也不再多问什么,跟随江千儿回到了梨霜院。
江千儿一回房,环香便立刻迎了上来,瞧见她一脸疲惫的样子,环香心里明白必定是二房夫人又想方设法的折磨小姐了。
环香又是不忿又是心疼,却也立刻吩咐迎荷去将凉了的饭菜热一热,然后环香亲自为江千儿打了盆热水来。江千儿才稍微安顿片刻,突然大夫人那里来人了。
来的是大夫人身边的白霜,只见她神情微微有些倦怠,即便脸上施了厚重的脂粉,也无法掩饰住她面容的憔悴。
跟随在白霜身后的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奴婢,此刻两人皆是低头,拖着手中的木盒。
江千儿瞧见白霜,便从椅子上缓缓站了起来,面露一丝微笑道:“原来是母亲身边的白霜,怎么今日有空到我这里来?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
白霜倦怠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她冲着江千儿微微扶了扶身子,方才道:“奴婢是奉大夫人之命来给四小姐送东西的。”
她说完,身后两个奴婢立刻不约而同上前几步,将手中的木盒托到江千儿面前。
静依一一打开木盒,只见这两个盒子里分别装着一身华丽的海棠纱裙,和一整副做工精巧的点漆头面。
江千儿打量着那盒子里的东西,露出的却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母亲这是何意?所谓无功不受禄,我可断然不敢这么平白无故收下母亲此礼。”
“四小姐何须如此见外呢?大夫人向来对府中诸位小姐照顾有加,不过区区一套衣服头面而已,既是大夫人送的就请四小姐你收下吧,明日还请四小姐穿戴上这一套衣衫首饰去大夫人那里赏花品茶。”
赏花品茶,江千儿听着白霜的话,却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表面上她的笑是温婉谦和,而实际上那笑意的深处却潜藏着一丝冷芒。
这好端端的大夫人怎么会突然请自己赏花品茶呢?还送自己这么一套价值不菲的东西,以大夫人的性子恐怕是恨不得自己打扮的太过寒酸在众人面前丢脸,这件事的确十分蹊跷。
江千儿心里虽如此想,但表面上却是仍带着笑意,只听她对白霜道:“既然是母亲的一片心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明日我定会前往亲自去同母亲道谢。”
白霜脸上的笑意带着几分玩味,很快便带着两个奴婢告退了。
她们一离开,环香和静依立刻开始亲自检查大夫人送来的东西,确定那衣衫和首饰并没有被动什么手脚,而且不光如此,那裙子的绣工和首饰上繁复的金丝绕线也十分精致,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