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横出了铁匠营,一路向北,就是去寻哈米赤,要报血仇。
此时已届初冬。路边树叶落尽。偶有寒鸦当空飞过,黑影阵阵,‘阿阿’叫着,平添三分凄凉悲烈。
王三横热血上撞,‘嗖嗖’冷风中,竟出了一脑门细汗。他牙槽咬得‘格格’响,太阳穴就觉得血管‘砰砰’跳。他一手揽缰,另只手不时地去摸腰间‘绝演’刀。这刀是当年送沥重的,乃绝世宝刃。吹毛立断,削铁如泥。王三横借用来,要用此刀斩哈米赤于必死。
走出三十多里地,他口干舌燥,马鞍上摘了水葫芦,仰面‘敦敦敦’张大口饮了一肚子水。
水葫芦原来是莫家姐妹给他装的热茶。时辰长了,寒风中变得冰凉无比。
这大口大口凉茶下肚,王三横感到几分惬意。头脑也清醒不少。猛一个激灵,他突然想想不对,还有一件大事没办。
‘欤’的一声,王三横拨转马头。他吐口气,又反转到来路上。树叶落尽。
铁匠们索乙禾等以为他回心转意,都很高兴。倒回了铁匠营。
但王三横并未多言。只是跟大家点点头,牵了马,拿些金银,复又离开。
众人不解其意,再次送到村口。看到三横单人独骑,默默消失在铁匠营外校路之上,个个显然十分失望。
三横这一次没有东北行,倒是西去了华山。
一路无话。上得山来,拜见师父周侗。此时的华山,已届寒天。树上黄叶,基本落尽。山风起处,颇有凉意。
三横的师父周侗,已经老态龙钟,须发皆白,行动迟缓。唯脑筋尚还清楚。幸而还有师母与召英相扶。
周侗见三横,一眼认出,十分高兴,连说:
“三横,三横,你来看我了!当日一别,于今已有七年。”
“恩师在上,受徒儿一拜。”三横双膝下跪,大礼拜过,道:
“恩师,您经常教导我说,作人要有始有终。那么此次徒弟前来,第一,回复师命。十年来,铸短弩,创风箱,打扎麻,试钩镰且为岳师兄制成沥泉矛,当不辱师命,已为岳家军制了利器克敌。”
“三横,我虽足不出户,凡此种种,早有耳闻。你之所作,远超为师的期望,大功于世,大功于世呀。”周侗颤巍巍,以手相扶道。
“恩师,第二,您自幼将我收留。养育之恩,恩深似海;其后传道,教我作人的道理,教我学习、思想的方法;您授业,教我武功谋略,锻铁冶金,药石岐黄;您为我解惑,从小解答一个个幼稚的问题,循循善诱,从不厌烦。”
王三横仍然跪在当地,动情道:
“恩师,您教化之恩,恩重如山。徒儿无以回报。现带些金银,见您整日清贫,权作小补。又有《达摩心法》一书,可与道学相辅相成,请恩师笑纳。”
周侗清贫,世所闻名,一领长衫,补了又补。就连林召英的衣衫也是千补百纳。
周侗见状,笑道,“好,你的金银我收下了,《达摩心法》我不收,待会我还有话说。”
“恩师在上,这恐怕您还是要收,请听我讲述第三句。”三横求道。
“三横请讲。”周侗点头道。
“您自遣我下华山,嘱我为岳帅兄打造兵器。徒儿可谓是一心一意,忘我而行。这么说吧,从来没有为自己思想过片刻。徒儿为大宋可身陷囹圄;为岳帅可殚精竭虑;为妻家可置挚爱于千里之外;而为了心中最爱可以九死不屈!”
三横依然长跪,却放慢了语速,道:
“但是今番徒儿要违师命,为自己活上一次。”
三横此言,震得满室回声。
周侗闻言,不无震惊,遂问道:
“三横,你,你何出此言?”
三横作色道:
“恩师在上,徒儿今番要去金营寻仇。明知九死一生,但是一定要为沥重与阳泉报这个血仇。”
“那金贼哈米赤,作恶多端。遣其弟哈米赫杀害她二人。哈米赫虽已伏诛,但究其始作俑者,非哈米赤莫属。我便是要拼上性命,斩哈米赤于必死!”
“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一言以蔽之,教汝之‘能’。但为师者断不能授汝之‘为’。”周侗闻三横言,复又颤颤巍巍地说:
“论‘为’,大丈夫生于世间,俯仰欲对天地。自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你去寻仇,并非违我之命。数年来我常自忖道,为什么金人屡犯宋境,杀人烧火,无恶不作。而宋人的最高誓言是要收复失地逐寇出境呢?”
周侗虽老,但仍然中气十足,道:
“为什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只要不滥杀无辜,强掠他人土地,亦有何不可?!“
“这么一说,恩师是同意我去寻仇了,如此更加义无反顾!”三横眼睛中出现光芒。
“且慢,你有三句话对为师言讲,为师也有三句话于你。”周侗示意王三横平身,道:
”三横,你起来说话。
“谨遵恩师教诲。”三横起身道。
“非也,不是说教,只是希望。你早就不在华山荫护之下,自己创出天地。如是,为师所言,只是希望,你不一定非要遵从。”周侗衣带飘飘,不紧不慢道。
“那。恩师请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