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伽意、南宫爵和王蕙最后合拍的这一幕戏,他们NG了数遍,高强度的动作戏让他们的汗都浸湿了后背的衣服,助理们拿着扇子和小风扇以及冰块,忙得团团转。
黄导发了话再来一遍,他们三个人只好再次就位。
激战,挣扎,劝阻,这一组长镜头停在了王蕙倒下的那一幕。
南宫爵饰演的萧问天沉默地站在她的尸体面前,露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
曾经的他是一个无忧无虑的青年,身为魔教之人,手头上连血都没有沾过,可是如今,即使邵青灵拽着他,都拦不住他杀人的剑。
萧问天忽然有些不明白――他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呢?
花七是跟在摄影师的身边,推动镜头对准南宫爵那张沾了灰尘和血污的脸,将他的神情变化拍得真真切切。
南宫爵是个天生擅长演戏的人,他的表情感染力十足,连摄影师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被他的惶切弄得心情沉重。
南宫爵的脸色忽然变了一下。
这部分变化不在剧本之内,花七是一愣,觉得他的样子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下意识地顺着南宫爵的视线低头看去,但从花七是的角度来看,只能看到地上躺着的王蕙的心口以下的身体,却看不到她上半身在做什么。
这个时候的镜头并没有落在王蕙身上,可是南宫爵直勾勾地看着她――她到底做了什么呢?
黄导那边也疑惑了一下,急忙喊了“Cut”,南宫爵这才猛地回神。
地面上的王蕙坐了起来,神情如常地问道:“黄导,过了么?”
黄导倒带回去看了看拍摄的内容,发现特写的时长是够的,当时他没喊停,是觉得南宫爵可能会给自己加戏,来个神来一笔,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戏。
黄导只好道:“过了,王蕙你继续扮尸体,下一条,南宫倒下去之后,小莫你进镜头。”
魔伽意点头,“好。”
说罢之后,他就看向了南宫爵,眉头轻微皱了一下。
南宫爵没有看他,只是冷冷地和王蕙对视了一眼。
王蕙微笑,她的嘴角都是血,尽管知道那是化妆特效,但是不知为何,仍然多出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南宫爵的小指抽动了一下,不过还是保持了沉默。
下一条戏,黄导喊了“Action”,南宫爵就慢慢往后倒去,镜头跟进,拍下了他如释重负的神态。
萧问天看到了邵青灵朝着他走来,下意识地想对他笑,想说他们的敌人都没有了,以后的邵青灵就不会被人骂被人唾弃了。
但迎接他的笑容的,是邵青灵举起了手中的刀。
那把刀是灰扑扑的,一点儿都不像是光风霁月优雅清冷的邵青灵会用的武器,可是它一直跟着邵青灵,无论如何质朴,当它在邵青灵手中舞动的时候,总能挥舞出令人惊艳的刀光。
可是这样的刀光从来没有对准过萧问天。
那一瞬间,萧问天是茫然的,他问邵青灵:“为什么?”
邵青灵举刀的手顿住了,黑漆漆的长衣在风中飘摇,几乎扯得他摇摇欲坠,只是他的刀还是很稳,没有放下来的意思。
萧问天并不生气,他只是平静地说:“别杀我,青灵兄,我的心脏是要给你的,你现在杀了我,魔医赶不过来,你就不能换心了。”
邵青灵轻声问:“你是在威胁我吗?”
萧问天摇头:“我在担心你。”
邵青灵没说话。
萧问天由衷地说:“我想你长命百岁,一生无忧。”
邵青灵的脸色渐渐冷漠起来,“我以为你多少学聪明了一点,但没想到还是这么蠢。”
他从来没有这么刻薄地说过话,萧问天却还是好脾气地道:“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尽管骂我,但你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一旦他死了,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心脏,邵青灵也会跟着死。
邵青灵却说:“你以为只有魔医会换心吗?”
萧问天疑惑。
邵青灵再次说:“你以为……我跟你相识,只是巧合吗?”
萧问天怔住。
邵青灵半蹲下来,刀尖扎在了萧问天的脸颊边上,“萧问天,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去死。”
萧问天哑声道:“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心脏适合你?”
邵青灵伸出苍白的五指,轻轻蹭过他的脸颊,“你刚才是不是在想,你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在萧问天的注视之中冷静地说:“真抱歉,其实不是英儿设的局,设局的人――是我。”
萧问天彻底愣住了。
二十出头风华正茂却面临死亡二十年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邵青灵描述不出来,但是他的心熬得不见光明,就像是他身上黑漆漆的袍子一样,他总在想,为什么这个世界上那么多无用的人,偏偏受罪的人是他?
他不甘心,他当然不可能甘心的。
换心之术是魔医的独创,但是不代表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起码利用自己的智慧培养出一个偌大组织的邵青灵在搜罗天下奇闻异事的时候,发现了这条可能救得了他的命的消息。
但是,能够换心的魔医不好找,想要找合适的心脏,更是难上加难。
偏偏邵青灵就是找着了, 这个人还认识魔医,是魔医不会拒绝他前来求医的一个特殊的人――魔教的少主。
让邵青灵觉得可悲的是,两个人拥有一模一样的心脏,却有着不一样的人生。
萧问天活得那么开心,他的人生就像是充满了阳光雨露,从来没有乌云和阴霾,纵然顶着人人唾弃的恶名,他也比被誉为侠客的邵青灵过得更好。
邵青灵嫉妒他。
所以邵青灵想毁了他。
从相遇,到蛊毒,再到正邪大战,邵青灵一步一步毁灭了天真无邪的萧问天,让他众叛亲离,让他性情大变,让他痛失挚爱,连养育他长大的魔教之人都开始对他敬畏防备,怕他发起疯来六亲不认。
邵青灵做得很好,好到他都忍不住躲到最后,非要将事情揭露出来,他想看萧问天崩溃的模样――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他邵青灵终于活得比他好似的。
萧问天茫然地问:“你骗我?”
邵青灵笑了,他笑起来那么好看,但又那么让人觉得可怕,“对,我骗你,从头到尾,我都没拿你当朋友,萧问天,我恨你。”
“为什么?”萧问天问。
邵青灵的笑容顿了顿,“也许我只是嫉妒你。”
萧问天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为什么要说出来?我已经打算把心脏给你了,我把所有潜在的敌人都杀了,我会死,你会活下去,你不该说出来的。”
邵青灵闭了闭眼,“……骗你真的太容易了,你还觉得你很伟大,很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你报了仇,帮了我,死的时候不会不瞑目……我怎么舍得呢?”
――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得这么痛快?
萧问天注视着他,良久良久。
邵青灵握刀的手开始不稳地轻微颤抖。
对于一个病入膏肓仍然站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人来说,他会在什么情况下连手都不稳了呢?
萧问天如是想着,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从小声地笑到大笑,笑声之中充满了快意又夹杂着悲凉。
慢慢的,他的笑声停了,他盯着邵青灵,一字一顿道:“你说谎。”
邵青灵说:“我从来都没有对你说过真话。”
萧问天道:“你一开始只是想接近我,让我带你去找魔医,然后想办法杀了我,让魔医为你换心,对吗?”
邵青灵不说话。
“但是你做了很多多余的事情,诬陷我,让魔教和正道打起来,包括现在对我说这些话。”
“因为我想你死得很痛苦。”
萧问天摇了头,“你只是想让自己不那么痛苦,你想活下去,可是你又不想我死,但我只能死,你想逼我跟你生死相搏,那你就能有理由真的杀了我……青灵兄,你怕你会后悔,所以你只能恨我。”
邵青灵冷漠地说:“我从来不后悔。”
“包括成为我的至交?”
“那不一样。”
“不一样?你觉得那是假的?”萧问天笑得咳出血来,“邵青灵,你骗我,你还骗你自己。”
邵青灵死死地盯着他,“不,萧问天,站起来,拔出你的剑。”
萧问天摇头,“我不会对你拔剑。”
邵青灵嘶声道:“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
萧问天不再多说,只是问:“在我死之前,对我说一句真话吧,青灵兄,你当我是朋友吗?”
邵青灵稳住了自己的手,他用从来都没有试过那么冷漠的声音说:“没有。”
萧问天笑了笑,“你总是骗我,这样真的不好。”
他的话音未落,邵青灵就忽然身体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他睁大眼睛,为这意外的变故而惊诧。
萧问天没有解释,只是摸索着握住了他的刀尖,移到自己的脖颈处,完全不在意手心被划出的血。
邵青灵想夺回刀,但是浑身都没有力气。
“对不起,其实我也骗了你,所以你不要后悔,也不要难过,”萧问天轻声说,“就这样吧……再见了,青灵兄。”
字音在空气中弥散,血花溅在了邵青灵的脸上,他愣住了。
邵青灵低下头,看到自己黑色的衣摆和萧问天的青衣纠缠在一起,像是他们错杂弥乱的一生。
魔医出现在了他面前,蹲下来,面无表情地对邵青灵说:“我现在就帮你换心。”
邵青灵哑声说:“你的少主死了,你应该杀了我。”
魔医平静地道:“十八年前,说你活不过二十五岁的人是我。”
邵青灵顿住,“什么?”
“见过你的病,我才想到了换心之术,”魔医说,“其实少主认识你。”
那时候他扮作江湖游医在外行走,带着古灵精怪的小萧问天,被邵青灵的父母请去诊治,昏睡的小邵青灵像是个精致又苍白的小娃娃,小萧问天仰头对魔医道:“魔医叔叔,你能治好他么?我想娶他做媳妇。”
魔医很淡定地说:“我可以给他治病,但他是男娃,你不能娶他。”
十八年后。
魔医对萧问天说:“那个男娃快死了。”
萧问天问:“魔医叔叔可以救他吗?”
“可以,”魔医说,“只有你把心脏给他就可以。”
萧问天皱起了一张脸,“这样啊……”
魔医说:“我可以把你们的心互相换过来,你的身体比他好,可以再撑二十年,那时候我也许就有办法救你了。”
于是,萧问天背着行囊带着裘绯,离开了魔教,去找当年那个长大成人的男娃。
在那个小镇里,他看着黑衣的年轻侠客,笑着说:“你叫邵青灵?我喜欢穿青衣,所以说明我们有缘分,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吧,青灵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