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寒的阳光昏昏欲睡的照着大地,男人低头量了一下邹胜的步长。
冷冷一笑,尔后长腿迈开,视线在房子之间的距离上打量几眼,暗暗有了计较。
邹胜好大的胆子!
不过,幸好是邹胜,如果是何谦的话,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生怕被人瞧见自己,他找了一颗大树躲在后面,静静的观察着其中两户的大门。
按着邹胜的步行速度,应该就是这两家。
光鲜锃亮的男士皮鞋上尽是灰土,一向有严重洁癖的男人却丝毫不曾多看身上的泥灰一眼。
若真的是她,便是舍了整个傅家又如何?
果然,不大会儿,就瞧着邹胜从一户院子里走了出来。
还机警的四处望了望。
确定没人,他才离开。
邹胜一走,傅连冲大步朝着那家住户就走了过去。
一向清冷寡淡的男人突然心跳加速。
在快要靠近那扇门的那一刻,他突然停了下来。
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极力让自己维持平静。
真的是她吗?
微微颤抖的指尖伸出来,落在门上。
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推开便可进去。
院子里有个女人,背对着他,正在晾刚洗干净的衣服。
只那么一眼,他便确定是她。
那样的背影,那样的动作,恍若隔世。
傅连冲生怕自己是在做梦,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
是梦是醒?
他已然分不清。
嘴唇几度张合,终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没见到她的时候,满脑子想着都是怎么把她抓回来,怎么惩罚她。
可是,一瞧见那背影,他便再也没有任何想法了。
大脑一片空白。
从前想的那些,都像是做了一场梦。
那么久没见,她的腰好像更细了一些,即便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也不显臃肿,反而有一种叫人心疼的落寞。
晾衣绳于她的身高而言有些高,所以把湿淋淋的衣服甩上去的时候,极是吃力。
万语千言梗在傅连冲的心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相思,此生能再遇见你,余愿足矣。
她瘦了,先前本就纤细的腰肢,越发的不堪盈盈一握。
正吃力的在拧着衣服。
秦相思正在晾衣服,到了这里,穷乡僻壤的,环境也不是很好,自然不可能像在城市里那样讲究,所以,她的衣服基本上都是手洗。
冬天的水那么冷,小手冻得红红的,跟胡萝卜似的,她的脸上却溢满笑容。
现在的生活,恰恰是她想要的。
没有人打扰,没有是非,只有她自己,和那帮天真无邪的孩子。
每天看着他们那样灿烂的笑容,她觉得很幸福。
没有比这再幸福的事了,拥有那样多的笑容,拥有那么多的孩子,尽管他们都不是她亲生的,可是他们一样爱她。
晾衣绳上多出来一只修长白皙好看的手,替她压着绳子,让她够的轻松一些。
秦相思看一眼那好看的手,笑了笑:“谢谢。”
她一直以为是邹胜忘了拿东西,又回来了,所以很自然的问:“忘记拿什么东西了?我去帮你拿。”
回答她的,却是呼呼的风声。
还有男人略略粗重的喘息。
秦相思有些诧异,只觉得有一股子很好闻的男士香水味道在鼻尖萦绕。
而那个味道,是她一直熟悉的。
惊愕了一下之后,她很快便转过脸来。
看到那张脸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笑容僵住,再也动弹不得。
抓在手里的衣服突然松开,直直往地面坠过去。
好在对面的男人反应够快,手一伸就抓住了她刚刚洗好的衣服。
男人两只手把衣服甩好,平整的放在了晾绳上。
侧过脸来看着她。
四目交汇。
谁都没有说话,亦都没有动。
可是,那眼底的水光却胜似千言万语。
暗流涌动,两个人就这样痴痴的对望着彼此,谁都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渐渐的,两人的眼底都有泪痕浮现。
积攒了好久想对彼此说的话积蓄了那么久,在这一刻都成了风,如肉梗在喉,却一个字也说不得。
男人白皙修长的手指伸出来,轻轻抚着她的脸,眼底尽是流光。
这是秦相思第一次瞧见傅连冲的眼泪。
哪怕他没有流泪,可是眼底的水光让她不由自主的心软,想要靠近他。
先前冻得通红的小手伸出来,落在他抚着她脸的手背上,一滴泪珠瞬间滑落。
“秦老师…秦老师…这是我妈妈做的烤红薯,她让我送给你尝尝。”
直到清脆而稚嫩的孩童声响起,两个陷入呆滞状态里的人才回过神来。
秦相思率先反应过来,撇开身旁的男人走向站在大门口的孩子,接过她怀里捧着的烤红薯,笑的甜美,“谢谢二丫,也谢谢你妈妈,天这么冷,以后就不要送了,知道吗?”
说着,伸出手来,替孩子把被风吹散的头发理顺挂到耳后。
二丫看到傅连冲的时候愣了一下,小声问她:“秦老师,那是你男朋友吗?”
“长的可真好看。”
现在的小孩子大都早熟,打从她进来那一刻起,那个先生的眼睛就像是长在了秦老师身上。
要说他们没关系,谁信呐?
秦相思笑笑,摸摸孩子的头,“别瞎说,赶紧回家去,别让你妈妈着急。”
二丫点头,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傅连冲身上,“秦老师,我要是你,我就嫁给他!”
秦相思哭笑不得,佯装要打她,吓得二丫吐了吐舌头,撒腿跑了。
她站在那里,望着手里热乎乎的红薯,轻轻叹息了一声。
“你饿不饿?要吃东西吗?”
她甚至还没有来的及回转过身,便被男人紧紧抱进了怀里。
勒得她快要无法呼吸。
“秦相思,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是不是想磨死我?!”
男人声音又粗又沉又低,还带了那么股子无奈,却深深扎在了秦相思的心上。
喉头哽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觉得腰上被人勒的发疼。
“你这臭丫头,一个人跑出来,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一向不爱说话的男人,破天荒头一遭抱着秦相思说了半个小时的话。
秦相思被他抱的紧紧的,根本挣脱不开,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你…抱得太紧了,我喘不过气来了。”
男人这才稍稍松开一些,恨恨的咬牙:“活该!谁叫你丢下我一个人的?!”
秦相思无奈的叹口气:“你不是都知道了么?”
“我没有高贵的身世,也没有钱,现在我连孩子都生不出来,怎么配呆在你身边?”
她说这些的时候,已经平静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这几个月以来,她想了很多。
灰姑娘注定就应该生活在她的环境里,何必要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
她想过的生活,无非就是有家有他而已。
只是,他那样的身份,也许真的是她高攀不起的。
啪…
俏臀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这一巴掌,男人打的毫不留情,疼得秦相思连吸冷气。
“秦相思,往后,你再说一遍这样的话,我就打你一次!”
男人眸底有着结结实实的怒意,黑沉沉的眸子紧紧盯着秦相思的眼,大有她只要再说这样的话他就真打她的意思。
秦相思有些委曲的扁了扁嘴,“我那…还不都是为你好!”
先前,她以为他只是大总裁,现在才知道,人家还是皇室继承人。
那样的身份,叫她只敢远望不敢靠近,又哪里还敢霸着他?
她又生不出孩子来,真的误了人家的国,那一国百姓不得恨死她?
揽在她腰上的手又紧了紧,上下率动两下,抖着她柔弱不堪一握的纤腰。
“在你眼里,这就是为我好?”
男人越说越气,大掌毫不犹豫握住她胸口的一只雪兔,狠狠捏了一下。
“你说是为我好我就真的好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心里有着怎样的煎熬,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个臭丫头一走了之,躲得远远的,把他一个人扔在空荡荡的房里里,四处都透着风,几乎快要把他冻死。
“你知道什么叫为我好?”
“是我觉得好才叫好!”
“既然是为我好,那么麻烦你以后做决定的时候先问过我的意见,好吗?”
男人狠狠捏着她细软的腰肢,恨不得扒光了把她收拾一顿。
“臭丫头,这些日子以来,我天天找你,到处找你。”
“可是,我都找不到你…”
“先前,我一直想着,找到你以后一定狠狠打你一顿,把脸扒光了,强、奸一万遍,可是现在见了你之后,我觉得好满足。”
他的脸就贴着她的发,不知几时起,有凉荫荫的水珠滑过她白皙的脖子,落在她后背上。
她知道,那是他的眼泪。
“相思,跟我回去…”
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她,一定也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忘情的去吻她的耳垂,脖子。
秦相思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就从他怀里挣了出来,拿着烤红薯直接进了房间,锁上了门。
她在门里,他在门外。
他急切切的砸门,她恍若未闻。
只是一味的让眼泪往下流。
“秦相思,你开不开门?!”傅连冲恨极了她现在的样子。
明明近在咫尺,她为什么连门都不愿意开?
其实,他完全可以一脚踢烂那道门,可是,他担心门里的她。
他这一脚踢下去,门是肯定会破碎不堪的,可是,如果伤到她呢?
那不是他想要的。
秦相思其实很开心,有生之年,原以为就这样和他分开,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却不想,竟然还能有幸见他一面,这一生都圆满了。
“傅连冲,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手里的红薯已经开始变冷,连带着她的手也开始发冷,那冷意像是要从骨头里钻进来一般,可着劲儿的往她指尖上顶。
疼得她眼睛发涨。
砰…
傅连冲无视她的绝情,恶狠狠的踢了一下门。
“秦相思,我他、妈、的大老远的跑来找你,还不够说明我的心意吗?”
“天可怜见,我傅连冲一直拿你当我最心爱的女人对待,从未把你当过谁的替身,在我眼底,你是你,她是她,你们有着天壤之别!”
“你和徐多多有太多太多的不像,为什么你自己察觉不到?”
“你们呼吸的频率,走路的样子,速度,腿长,手指粗细都有着太多太多的不一样,这些我都瞧得清楚,为什么你自己没有感觉?”
他一连说了好大一串话。
全都是她和徐多多的不同。
到最后,连秦相思都觉得自己并不了解自己。
人说:最了解自己的人,其实是自己,只有你能察觉到与别人的不同之处。
可是傅连冲,却一连说了那么多她的独一无二。
眼泪瞬间不争气的掉了下来,落在她的手背上,迅速又滴下一滴。
她放下已经冷透的红薯,蹲在地上,哇哇大哭。
不是不想他,是不敢想。
怕自己一腔热情,最终做了别人的替身。
而如今,亲耳听到他说那些,心头上所有的委曲都消散开来。
哭的像个孩子。
门外头的傅连冲却是急坏了。
他说了这么多,门不但没有开,反而让她哭成那样,这实在是他不曾预料到的。
手在头发上囫囵一圈,急得他想挠墙。
“相思,你开门,开门啊…”
他急的抓耳挠腮,却又对她无可奈何,想冲进去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好好安慰她,疼惜她。
可这臭丫头就是不开门。
他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秦相思坐在地上,脸埋在膝盖里,哭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委曲极了。
现在知道他没有拿自己当替身以后,她心里愈发的悲哀。
只觉得更加的苦涩。
她不能替他生儿育女,就算再爱他又如何?
人这一生,总是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的…
先前刚刚变得温热的心一下子又坠入冰窖里,像是从天堂直接掉进了地狱里。
四周都是伸出来的枯手,拖着她往下坠。
“傅连冲同,你走!”
“我不爱你!”
“我根本没爱过你!”
“你走!”
她像疯了一般,大叫着吼出这段话,继而钻进被子里,再不管门外的男人。
随他怎么喊,怎么解释,她都不能再和他在一起。
“你…”
傅连冲气的在门上狠狠踢了一脚,便没有再继续敲门。
替身的事已经解释清楚,那么剩下的就是怀孕问题。
做为一个女人,又被妈妈那样深的羞辱过,她一定无法面对自己,倒不如给她时间冷静。
“相思…”
男人敲了敲门,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的动静。
“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保重。”
说完,男人便真的起身离开。
在院子里头一颗光秃秃的白杨树下站着,大有和秦相思僵持到底的意思。
司机在院子外头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忍不住心疼先生。
这乡下可不比城市里,没有暖气,没有御寒的衣物,先生已经这样在寒风中冻了几个小时,不生病才怪!
他好想把先生的外套给他送过去,刚一回车里拿出外套,便瞧见先生恶狠狠的瞪着他。
天那!
先生那样的眼神儿可是要吃人那!
他明明是好心,哪知道哪里得罪了先生?
只好又把外套放回车里,自己也默默的坐回了车上。
秦相思哭了一会儿,听到外头没动静了,知道男人走了。
心中不免郁郁,胡乱拿毛巾抹干净了眼泪,小跑着追出来,想送那人一程,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一个他的背影都好。
卜一出门,便瞧见只穿着一件衬衫站在白杨树下的男人。
他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脚步声,身姿颀然的站在那里,似一棵高傲的青松。
因为穿着单薄,不停的呵着手,可腰身依旧挺拔。
秦相思就这么望着那道背影,看得几乎痴了。
他瘦了。
瘦了好多。
这衬衫还是她帮他挑得,现在如今都变得宽松了许多。
脖子上的那根信赖,是她准备送他的生日礼物,没有来的及当面送给他,只能留在他书房的抽屉里,希望他能发现。
没想到,他竟然戴上了。
刚刚擦干净的眼又浮起一层泪光。
这一刻,明明他就在眼前,她却觉得心疼无比。
她和他,怎么就走到了这般境地?
傅连冲的确有些冷,可是,他就想这么站着,让她看看他的决心。
男人一直不停打量着这农家小院儿,想像着她在这里生活的场景,心突然就暖暖的。
抽鼻子的声音让他回神,一回头,她就站在那里望着他,小脸儿上挂满泪珠。
“相思…”
不给她逃走的机会,男人冲上来,紧紧抱住了她。
“别赶我走…”
“如果你不想回去,能不能让我留在这里?”
就那么刚才一会儿的工夫,他想了很多。
既然相思不愿意回去,那就不回去呗,有她的地方才是他的家啊!
没了她,那个家再豪华,也是空荡荡的,心没个安顿的地方。
“这…”秦相思说不出话来。
他都这么低三下四的求自己了,她还能说些什么?
“秦老师,这是你男人啊?长的可真好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院子里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有的带着孩子,有男有女,笑呵呵的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
秦相思害羞的不行,急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抹掉眼泪,小脸儿红红的朝他瞪一眼。
“都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