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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太尉镇楼
第三天,我见到了郭仪。小姑娘一本正经中藏不住疲惫,礼貌地寒暄了几句,忍不住好奇:“卿哥哥,你的脸还会像以前那么好看吗?”
我摇摇头,没变成钟楼怪人就很好了。
她就蹙眉轻叹:“打你的那人太凶残了些,打人不能打脸嘛。”她掩住口,看看边上她的乳母,轻轻咳了一声:“嗯。那你好好休息,改日我再来探望你。”
我忍住笑点头。
高淳就皱眉:“别笑,伤口还会裂开。”
“反正也好不了。”我不以为然。
“少说话,伤口会裂。”高淳看也不看我一眼。
“要你管!”我趴在床上气哼哼,要是二哥,怎么会看也不看看我呢?
高淳坐到床沿,半晌忽然问:“你――可还好?”
我侧过头,烛光下他和二哥有点重叠,脸,一模一样。
“你为何杀了郭煦?她那么喜欢你。”我有点纳闷。以我的理解,男人对痴恋自己的女子总要更宽容些。
高淳看向那烛火,烛火暗了暗,该剪灯芯了。
“因为杀了郭煦你才被迫同意赵安称帝的?”我大概想明白了。他手里丢了这个王牌,宗正寺只有郭仪也没辙。我哥要把他弑君的名头一传,无论谁登基他都是乱臣贼子。
高淳吸了口气:“阿卿,你相信人有前生今世轮回投胎之说吗?”
我的心被揪了起来。
“我其实有个妹妹,比我小三岁。你和她长得很像。”高淳垂下头,看着我的脸:“真像。娘亲带着我们投奔国公府来的时候,在真定府北边遇到了辽兵。”他移开眼。我却紧张得要命,去碰碰他的手,他的手有些发抖。
“娘亲和我找到妹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高淳的手忽地握住了身侧的剑柄,俊脸扭曲,两眼发红:“娘亲手给她穿上了衣裳。她背上脸上都是鞭伤。那帮畜生!她才是个七岁的孩子!”
我浑身发抖。高淳第一次出征就是抗辽。他屠瀛州莫州涿州三城,斩杀辽军七万降军,被称为“万人斩”,杀-神-的名号威慑四疆。北辽因此迁都去了五国城。要不是遇上冬天,他是不肯罢休的。
“那次我救了你,你抱着我哭着喊二哥,我真以为你是我妹妹投胎来的。我原来有个大哥,生下来没养活,但家里都叫我二郎,妹妹从小叫我二哥的。”高淳看向我,眼里很是柔和:“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我若不带了你走,老公爷倒也罢了,你哥哥肯定要杀了你也不会让你进宫做什么皇夫的。”
我的心又酸又涩,又苦又咸。
原来他那么暗地里对我好,护着我,是因为把我当成他投胎转世的妹妹。
我是有前世,可我是那个倾尽一生之力偷偷爱你的人啊。你却不是那个愿意用命护着我的二哥了。
早上,重阳给我净面的时候告诉我:“昨夜一个也没回来。”
他补充一句:“拦截追兵的,一百个护卫,一个也没回来。前两天还回来了好几十个的。”他仔细地将我手上的纱布展开,用清水洗净,涂上药膏,又细细包上纱布:“罗军医说还得上着小夹板呢。二郎你忍一忍,不然以后恐怕连小解都扶不住。”
我知道,这几天都是重阳在帮我,太难受,我几乎不愿意喝水。
我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上的血越来越多,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了。我活着,无非让更多的人因我丧命而已。
他看重的秦卿,其实恐怕也不是我,而是那个从出生起就陪伴他长大,被他抱在怀里的粉嫩小儿。就如同高淳,他所宠的所教的所打的,也不是我,是他的妹妹。
我,不属于他们,也不属于这里。
我被重阳背上车,趴在褥子上,一动也不动,一句也不想说。罗军医闭目养神了半天,耐不住寂寞,开始逗我说话。
“秦二,过些天到了西京以后想做什么?”
西京啊,洛阳,有旧宫,很多园林听说很美,还有闻名天下的牡丹。以前我很向往的地方。我闭上眼不想搭理他,老军医真是闲,我一个不能走路不能动手脸上的废人,能想做什么。
“西京留守章敦章大人曾经和太尉一起伐过北辽,交情甚笃,到了西京,我们就安全了。”罗军医咪咪笑。
“我们今夜宿在哪里?”我问他。
“郑州,这一路都是京西北路,但太尉不想惊动沿路军兵,前线胶着,万一被西夏人知道他还没到秦州就不妙了。这才没走官道,二郎的身体也不适合急行军。”罗军医很高兴我主动开口。
我努力回忆高淳以往的地理课。郑州的话,距离汴梁,骑兵半日可到,大军正常负重状态下急行两日可到。而我们马车要走五天,这路不是一般的难走。我暗暗算了算,照这个速度,马车恐怕还得十多天才能到西京洛阳。从洛阳到秦州,如果骑兵急行,五六天可到,如果高淳一路带着我,恐怕一个月也到不了。
罗军医看我又不说话了,就开始说荤段子,这些个母骆驼母羊的笑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干巴巴的,完全不好笑。他以为我见识少不知道有军妓这回事?
午间,高淳命令在一个小村庄外暂作休息,重阳拿来干粮水袋,把炊饼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喂我。
我猛地挥手,将那炊饼打落在地:“我不要吃这些!拿开!”重阳被我吓了一跳,罗军医竖起眉毛:“秦二你疯啦?”
“关你屁事!叫高淳来!”我梗着脖子嚷嚷。
帘子一掀,高淳大步走了进来。我扭开脸:“我宁死不吃炊饼之食!”
“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买就是。发这么大脾气嚷这么大声,脸上的伤口在结疤,再裂开怎么办?”高淳压低了声音。
“我不知道我要吃什么!我要自己看了才知道!”
“胡闹!胡闹!太尉你可不能由着这小子胡闹!”罗军医的两撇八字胡一翘一翘的。
“前面不是有个村子?我要进去看看,我想吃热饭,热菜喝热汤。我不要做个活死人!重阳!你背我进去看看!”我对重阳喝道。
重阳抬眼看了看高淳:“二郎――小的没有钱――”
“没有钱怕什么!我靠脸吃饭的――”我刚喊出声,就歇菜了。现在靠脸也吃不成饭了,妈蛋,靠!
高淳一蹲身,将我抱了起来,两步就出了马车。
“太尉!太尉!”罗军医在后面跳脚。
我还没回过神已经被高淳背到身上。他点了四个秦军,叫上高飞和重阳和梁德君:“赶了几天路,嘴里淡得慌,你们几个随我去村子里转转,二郎有口热汤喝喝也好。”
高飞的嘴巴撅得可以挂油瓶,重阳脸上的褶子可以夹死蚊子。梁德君淡淡地看看我,不声不响地拿起佩剑。四周散坐着的军士们毫无反应。罗军医翘着胡子在高淳身后跳脚。
村口大树下两个老叟正坐着闲聊,几个孩童正在玩翻绳游戏。看见我们一行人,一位老叟便问:“你们几位军爷?”
重阳上前行了个礼:“老人家,我们只是路过而已,我家二郎君身子不适,想进村讨口热汤喝喝。”
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跑上来:“三叔公家在摆喜酒呢,好多好吃的。”她朝我们举起手里的红荷包:“看,还有铜钱拿呢!”
我笑起来:“这么好的事?谢谢啦。”
小女孩忽地尖叫一声转身扎进那个老叟怀里不敢看我。是我又忘记自己的脸了。高淳的手在我腿上收了收。我笑着对那老叟打招:“不好意思吓到小娘子了,这伤疤是有点吓人。”
老叟仔细打量了我一下:“不碍事不碍事的,郎君长得这么俊俏,可惜了可惜了。”
我们沿着村里的土路走了不多时,就听见前方吹锣打鼓甚是热闹。走过去看,一户人家大门敞开,门口还摆了七八席,大多都坐满了人正在吃喝,有一桌却空着。我探头看过去,桌上盆碗交叠,甚是丰盛,却无人入座。地面上一片红纸屑,看来新娘已经入了门。
“难道主人家知道我要来讨吃的?”我心下也奇怪。
高淳点了点头。高飞和重阳上前去招呼,不一会儿,出来一位穿着喜庆的中年人,笑嘻嘻地招呼我们入座:“来着是客,相见有缘!诸位这边请入席!”说话文绉绉的。
他多看了高淳和我两眼,搬来一张圈椅:“两位郎君请,我家侄子今日大喜,能有贵客临门,三生有幸!请坐请坐,不一会儿我大兄和侄子就来敬酒致谢!”
高淳将我小心地放入圈椅中,躬身道谢:“贸然叨扰了,失礼!随喜一份,还请笑纳。”
高飞递上一个荷包,沉甸甸的,起码十两银子。我笑起来,不算失礼了。
那中年人却一个劲地推辞,退让之间又出来三个人,我定睛一看,当头的那位应该就是这位中年人口中的兄长,但为何后面跟了两位穿红袍的年轻人?
那当家的却很爽快,道谢后就收下了荷包,让其中一位年轻人来见礼:“这是小儿陈大郎。”又招呼另一个脸色略苍白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这是入赘我家的佳夫李三郎。今日他二人成亲,多亏乡亲邻里包涵,才有这体面的亲事。”又带着一众人朝东面施礼:“皇恩浩荡啊!今上仁德,成全了犬子和三郎。”说话间竟涕泪交加。
高淳脸色尴尬,满饮了三杯后,便不再说话。我们一席人也就闷头大嚼起来。我略就着重阳的手吃了点羊肉,喝了点鸡汤,竖着耳朵听邻席八卦。
原来这陈大郎和李三郎自幼一起长大,耳鬓厮磨间有了断袖之好,奈何见不得人。两边家里逼婚又逼得紧,待发现了两人私情后,那李三郎被爹爹吊起来打没了半条命。十几日前两人竟然相约殉情跳了河,捞上来的时候奄奄一息。两家正发愁呢,里正大人却敲着锣在村头告示栏贴出了皇榜。那陈家没有其他子嗣,只有一位和离归家了的姑奶奶,听说自己归宁女还能继承家业,还免赋税,便一力劝说两家结亲。这才有了这桩亲事。
那里正大人一心标榜自己宣示有功,响应了上意,前几日就特特地将五十亩田的地契、鱼鳞图册都在官府登记造册,入了李三郎的嫁妆册子。据说这是郑州府头一桩男男婚姻,府尹大人昨日因此得了表彰,赐了玉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