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千慕一怔,尚未答话,一旁的素云看了看她,使个眼色,挺身而出,抱了必死之心凛然答道:“陛下明鉴。这事也是因奴婢而起,只因我羡慕清鸳妹妹绣得一手好花样,便央求娘娘将她叫来教我。奴婢又笨,一时学不会,这才将她耽搁至今。”
楚清两步迈过去,一脚将素云踢翻,怒道:“胆大包天的奴才,心思龌龊,手段恶毒,以下犯上,也不必再审,直接打死了吧!”
小冬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忙趁机在楚清耳边道:“皇上,莫气坏了身子,您万金之体,犯不上为这群奴才动怒,快进殿歇息片刻吧。”边说边打着手势叫人将素云拖走。
那素云眼神麻木,一脸茫然,不吵不闹地随着内侍们的动作向后倒去,她只依着本能,朝着贺千慕的方向露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容。
贺千慕哭得梨花带雨,瑟瑟发抖,微微向着她远去的方向侧了侧头。 、
楚清随着小冬子又进了大殿,远远地给她丢下一句话:“犯事的人我已处置了,至于你,自己看怎么办吧。”
皇后也不拭泪,只不卑不亢屈身,抽咽道:“今日之事都是臣妾的过错。素云不敬尊上,恣意妄为,乃是本宫约束不力;如今臣妾未能明察秋毫,通古博今,以致让颜贵妃受了委屈,这都是臣妾无知无识之错。无论哪一样都是臣妾的罪过,臣妾自请罚俸半年。以记此荐。”
楚清坐在颜笙床前,长久吁出一口气,默然片刻转身对小冬子道:“先让皇后禁足吧。”
待清鸳从景华园回到琴嫣殿已是入夜。此时月华清凉如水,照得满天繁星愈加璀璨如钻。楚清轻抚着床榻上颜笙那黑绸一般散落在枕间的长发,望着那张静谧而安详的睡颜,迟迟不肯回宫歇息,直到被小冬子三催四请才勉强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一殿众人这才荡然得释,各自请退。
恭送走了皇上,满目繁华也随之远去。夜更深了,满天星斗渐渐失去了光彩。风一吹,房中摇曳的烛火瞬间熄灭无迹,只余一室的黑暗与沉寂。被风吹得吱嘎作响的窗户外,呼啦啦,一只鸟雀扇着翅膀飞了开去,惊动了寂静的黑夜。
琴嫣殿中,中邪的颜贵妃脸上微露憔悴之色,但睁开的双眸依旧灿灿如星,似两丸黑水银,顾盼间宝光流转不定。已经睡了一天,再无困意。她翻身从床上坐起,静静看着床边暗影中趴伏的一双娇俏的身影。暗自想道,这两个丫头毕竟年轻,睡在这儿也不怕窝着难受。但见她们睡得香甜,也不忍打扰,小心地赤足下床,走到窗边,望着黑漆漆的园子。
自己以前的园子,此时窗外正应开满各色秋菊,黄-菊有金芍药,黄鹤翎,金孔雀,侧金盏,莺羽黄;白菊有月下白,玉牡丹,玉宝相,玉玲珑,一团雪;紫菊有碧江霞,双飞燕,剪霞绡,瑙盘,紫罗繖;红菊有美人红,海云红,绣芙蓉,胭脂香,锦荔枝;淡红色的有佛见笑,红粉团,桃花菊,玉楼春……然而光阴寸短,自己不过出去了数日,便被换到了这间杂草丛生、花木凋零的庭院中。秋风一起,倍显冷落凄凉。只剩了一轮秋月,如新眉般向繁茂的杂草遍洒清辉。
颜笙皱眉,想着白天的事情,晚间虽然楚清看是主持公道一般为了自己,处死了素云,但对于贺千慕,几乎未受影响。
看来他虽然一直在心里防范这贺千慕,但是心中还是多少有些情分在的,颜笙突然明白,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真心爱过的人,当时虽然狠心过将贺千慕的武功废了,最后不也是留着对方一条性命。
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过,楚清已经贵为皇帝,有无数个可能让贺千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贺千慕依旧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好好的。
颜笙摸摸自己的袖子叹气,楚清之前对自己说的理由,他也许真是对贺千慕恨之入骨,只是不能否认,心中也确实残留着一些情分的。那素云倒是个有胆色的,对贺千慕忠贞不二,一力承担,倒破坏了自己原先的计划。
清鸳虽然回到了自己身边,看似无事,可清馨丫头的家人还在皇后手中扣着,那些在城外曾截杀自己的琉球兵士们也还是一大隐患。
楚清忌惮自己背后的将军府,总是防着自己。而今夜以后,皇后贺千慕也定不会善罢甘休,自己不得不防着她接下来莫测的更为不齿的行动。
回想着外面的广阔天地,而自己只能在这后宫中偏安一隅,装病博皇上的可怜,着实无趣。颜笙披散着长发,在静夜中站成了一盏美人灯。
素云送的蛊毒人偶既已清除,隔日,颜贵妃的病情便已大好,已经可以坐起吃些粥了。
楚清又过来看了两次,见颜笙一脸大病初愈的憔悴相,便嘱咐厨房近期多给她做些易消化的食物。
命太医日日轮班到琴嫣殿报道,小心伺候着。并嘱咐颜笙,这两日都不用去皇后那里请安,话落,还吩咐让清馨下去传话,将军府女眷较少,在加上宫中的丫鬟毕竟大部分都是新来的,唯恐照顾不周,京中官员家眷闲适时间,一定要来照看一二。
他话音一落,殿中众人的脸色一变,这若是放在正常的皇妃身上,可算得上是大恩宠了,只是放在两人身上…
颜笙暗暗挑眉,看了一眼各怀心思的众人,眼睛一转,身子一动,装作从床头艰难起身的模样,挣扎道:“陛下,礼数不可废,只要臣妾能够下地行走,定要去的,以免落人口实,到显得臣妾不懂尊卑,惫懒骄纵。”
楚清眼神一暗,定定地看了看她挣扎间变红的侧脸,半张的小嘴,心中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甚至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左手向前一伸帮她把汗湿的发丝别到耳后,淡淡道:“你安心养着就是。”
颜笙的床本就不算矮,在加上楚清半俯下的身子,两人的脑袋距离不过一个手掌,他说话间带起来的热风直接铺在颜笙的脸侧,颜笙甚至能感觉脸上的汗毛被这风吹的到处乱晃。
颜笙想哭了,她明显感觉自己后背的鸡皮疙瘩都已经起来了。
她咬了咬牙,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胳膊一松,直接躺在床上,她垂着眼,暗地咬牙切齿道:“陛下的心意,颜笙铭记于内,求皇上成全。”
这一字一顿,杀气腾腾,偏偏声音又细又小,此时除了楚清没人能真正听得清。
颜笙双眼一瞪,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不想再与楚清这么恶心巴拉的装下去了,之前是形式所迫,不得而为之,如今要是在装下去,颜笙估计都要得抑郁症了。
她将被子一拉,做出一个防卫的姿态。
她在等,等楚清愤怒,最后拂袖离去。
颜笙的杀气十分明显,楚清心里想,就算此刻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那仿佛要将自己吃了的眼神,她的眼睛闭比别人还要大一些,双眼皮极深,此时瞪着自己,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嗯,是,踩了尾巴的猫。
楚清顿了顿,不禁有些失笑,若是平时的话,无论是谁,这样对自己,恐怕早就拖出去变成一万块肉片了,而到颜笙这里,他不仅不生气,甚至还有些欣喜。
他叹口气,一副根本不怪罪的模样道:“那就随你的意思吧……只是,定要太医看过同意方可,莫要勉强自己。”
他略带宠溺的声音传来,颜笙忍不住一愣。
这是什么?
太阳从西面出来了?
若不是条件实在不允许,她真的想让清馨推开窗户看看窗外确认一下。
颜笙此时真的不知道怎么接了,她满肚子攻击的话如今都被人丝丝堵住,根本就没有发泄的空间。
她想了一下,最后还是装虚弱一笑,婉转地回了声“是——”
只是,嘴上说的,可不一定都是心理想的。
第二日一早,景华园的婢女向皇后禀报,颜贵妃来请安了。
贺千慕脸色阴沉的厉害,就算是改了几层的胭脂水粉都改不来那个比天都阴沉的脸色,她把外面的颜笙晾了一柱香的时间,才苍白端庄地款款而来。
辅一坐定,本想只挥挥手做做样子,目光却被颜笙身侧那荷包吸引住了。
那荷包上面没有什么“鸳鸯戏水”、“蝴蝶双飞”之类常见的绣活,干净的白绸子上只用银线勾了一圈淡雅的云头,云头外围是一小圈花纹,像是什么禽鸟,尖端还露出一剪翅尖,几欲飞出,极其精巧——是素云平日常带的。
颜笙今日穿了一身鹅黄的襦裙,腰间其他首饰全无,只端端正正地系着这个荷包,明显是给自己看的。
请安的一套程序走完,颜笙便要告退。贺千慕假装漫不经心地端起小小的茶杯,三根手指捏着,随口问了句:“颜贵妃身上的荷包甚是惹眼,是自己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