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仙剑锐气一滞,速度明显迟缓。不光是杜远,止正也险些把持不住。
这大和尚早就动摇了皈依执念。心中驻有宗芳的一席之地,顿时灵台不复清明,眼前春色竟无法视而不见。
七位狐尾化形的妖女分成四组,前三组两两夹击,把杜远、止正和法海锁定。余下一位凌空虚立,手中扣着一面梳妆铜镜,双眼只盯着裴旻——他不动,她也不动。
杜远手忙脚乱,一时忘了催发飞剑,只是架起双臂格挡。他本可以攻代守,但对方两位全是娇滴滴的小美人,一身皮肉吹弹可破,实在是……下不去手!
法海把诛心诀又吼了一遍,居然尾音打颤,震慑效果欠佳,仅给自己壮了壮胆。对付他的两位紧贴上来,搂头抱腰,一身肌肤滑腻无比,还没还手,大和尚脸先红了。
这是斗法吗?倒像是欢场莺莺燕燕在撒娇……
只有法海禅心坚定,丝毫不解风情,瞪着小青的凤目大叫,“是媚术!莫要着了道——”
被他喊破,正往他怀中钻的两位美人突然色变,四只手二十片指甲全部弹出半尺,齐齐向法海胸口插去!
速度太快,来不及躲闪,法海双掌齐推,金光爆闪,勉力把来敌双双送出。
终归迟了一步,那二十片尖刀般的指甲已经入肉,最深处深达三寸。
那两名女子倒翻落地,全都嘴角见血。其中一名抹了把唇线,羡慕道,“好一对儿豪.乳,居然没插透……”
法海一撇绛紫色樱唇,“滚粗,老衲这叫胸肌!”
杜远的两只军服袖子已被围攻者划开,小臂上尽是被抓挠出的白印子,换了寻常皮肉,此刻怕是连骨头都被切断了。
法海的吼声惊醒了他——对呀,我和九尾狐交手数次,深知其媚功高深,没想到分身也如此厉害!
当即收起杂念,双手抱头团身下蹲,直接翻出纠缠,用神念指挥瑰仙剑向身后斜插,阻断追击。
止正也醒了——哎呀差点忘了这是生死相搏!我留什么手哇?这些不是人畜无害的青春少女……都是幻觉,都是幻觉!
腰间已经感到尖锐的物体正往腹腔里插,脖颈处也有杀机。他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一闭眼,再次高喧:伏——
这一道诛心诀,不是向外释放,只对着自己内心发出。
万千旖念刹时平复,胸中一片坦荡净土,辽阔如万里平川,只有微风徐徐,再不见半点龌龊痴障。
这突如其来的感悟,由内而外,激发出一道明确信息,被身上袈裟迅速捕获,转化为球形圣辉——啵!
这层光球疾速扩张到五尺半径,把攀附在其身上的两名裸女全部弹开。
那二人脸上的媚笑不见了,代之以痛苦之色,捂着双眼向后连连翻滚,似乎难承其泽。
他这里的异样,惊动了旁边的法海,“什么法术?这么拉风!”
止正挠挠头,又看了看身上这件出塔前刚刚换上的战袍,“不是法术,是法宝。这件是丹园领导送我的木棉袈裟……”
法海浑身一振,似乎不敢相信,暂时忘记了追击,扭头上下打量止正。
“木棉袈裟!?天,不会是释祖敬献‘过去佛’那件吧!”
“如果你所言‘过去佛’是指燃灯……那就错不了。不过人家不肯承认自己是佛呢。”
六名负责地面突击的狐女受阻,齐齐退回十米开外。她们本意是切断对方阵营之间的联系,穿插分割,分而治之,彻底破解对方一加一加一大于三的效果。但没能如愿。
法海主动凑了过来,紧贴着止正并肩而立,“咳,我如果向你讨这件袈裟,你一定不会给对吧?那让我沾沾光也好……”
杜远也有样学样凑了过去,挨着止正另一只肩膀站好,“我也沾沾……咦?”
真的,在这光球之内向外看去,世界似乎变了一个模样——
那些远处的山山水水尽皆化为缓缓流动的符号,密密麻麻,但又排列有序。而近处的敌人,再也不是香艳美人,而是七条血淋淋的尾骨,正自造作蠕动。
“这算‘开天眼’吗?”他问。
“是启目。”法海似乎无比感叹,“佛门圣物果然玄妙,竟可以剥离幻象,让人探查世界本源……每个人所见略有不同,根据自身修为而定。”
止正也发现了这变化,顿时充满欢愉,得意道,“来,让我们降服此妖!大胜之后,我可以借你试穿一……天!”
这话原本想说“一年”,临了打掉了三百六十四折,竟也让法海惊喜不已,“好!一言为定——”
楞严咒连珠吐出,法海的嗓音低沉连绵,空中原有的阴霾迅速消散,日光似乎接到指令,把原本均匀撒播化为一束,向这里投来。
妖族喜黑暗,忌惮光明,这是先天属性。饶是妖尊级别,也有影响,何况这些分身。
玉藻前眼见对方抢回先手,也不再犹豫,向始终在空中漂浮的那名狐女发出指令,“幽冥!”
那美女立刻举起手中梳妆镜,只有巴掌大小,但射出的光呈圆锥梯形,覆盖面积很大——严格地说,似乎不是光,而是一团雾煞煞的迷茫……
法海等人刚刚引来日光聚焦,尚未引发爆裂烧灼,就被这团迷雾重新囊括,陷入无边灰暗之中。
仿佛变了一个天,也变了一片地。
脚下不再是长津湖畔的浮冰,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质感,温吞而又虚浮,似乎站着不动也有些摇晃。
周围一切都看不清,只有灰色的雾——和无尽的暗沉。
杜远有些失措,“什么情况?”
肩头挨着他的止正也搞不清楚,只是四下扫视着,没出声。
忽然,两道黑影从迷雾中走出,一青一白,径自站到法海面前,青者开口道,“该死的和尚,腌臜了我的皮肉,你玩的很爽是吗?”
法海大为震惊,“你……你你!”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确,对方和他长相一模一样,分明就是那蛇妖岑佩青!
只不过,自己是盗版的,而对方——听口气真真儿的是正主。
“你怎会在这里?!不是被无常锁拿到地狱去了吗?”
“怨气冲天,地狱也得戳个窟窿!”那道白影开口了,“法海,你身为出家人,非但不肯慈悲为怀,还恶意拆散美好姻缘,让我等千年修炼功亏一篑。又间接引发了钱塘许家村惨案和镇江金山洪水,生灵涂炭无以计数,你心何安!?”
“白素贞!”法海认出了他,这名孤傲清矍的男子,分明就是当年的怨主。
这二人的连番质问,掀起法海心中滔天巨澜。在西湖水下泥沙中数百年,他寄魂于金钵,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作为西天罗汉消业分身,到底在作孽还是在消业?似乎业力越来越深重倒是真的……旧业未除,新业又添,无怪我始终无法归位交差。
一时间,他陷入了无尽苦思,躯体站在这里,神魂不自觉地游离体外,在灰暗迷雾中茫然若失。
止正连连呼喝,“法海禅师!法海……”
突然,他也收了声——随着青白二人重新隐退雾中,一名瘦弱的男童走了出来。
“大兵,我记得你。”那孩子很瘦,一双眼睛显得特别大,瞳孔漆黑明亮,饱含着痛苦与仇恨。
止正不知怎地,开始哆嗦起来,“你你你……我也记得你,我一直都记得你……我忘不掉……”
“是良心在痛吗?”那孩子站在他面前没有再动,但每一句都像锥子般扎人。“我只有九岁,你怎么忍心扣动扳机?”
说着,他缓缓转过头,把右侧太阳穴露了出来,那里——赫然露出一个大洞,边缘的碎骨被污血覆盖,内里空空如也,似乎脑浆早已流干……
“不——”止正的呼喊撕心裂肺,“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不过你那时正背着炸弹走向我的战友,我作为警戒哨,必须确保他们的安全!”他语速极快,有些语无伦次。
“是这个包吗?”那孩子把头转回,从身后拉过一只斜挎包,慢慢打开帆布盖,露出几本脏兮兮的课本,还有两只光秃秃的铅笔头……
“这是我的书包,不是炸弹。”他一字一顿,却力如千钧。
不等说完,止正已经难承其重,悍然跪了下来,满面泪水双手紧紧捂着脑门,大声嘶吼着,“别说啦——我不信!我没错……”
那男童出奇地平静,“我家其实也是祖籍天朝,侨居邻邦边境地区。那天,我上学路过你们的营地,只是想去要个罐头盒作蛐蛐罐……突然,一颗子弹钻进了我的脑袋,倒下时,我看到了你……我永远记得你这张脸。”
止正的嘶吼已经无力,变成了低沉呜咽,“……我那年也才十六岁,虚报入伍,还是个新兵。第一次走出国门执行维和任务。亲眼看到许多战友被所谓的‘平民’袭击,再也没有回来……我,我,我控制不住紧张……也可能判断错了……但是我能怎么办?如果真的是炸弹呢?我只是按照条例执行规定战术动作!如果再来一次……我也许——我不知道!”
“我却知道,如果再来一次,我多半还会去要罐头盒……”那男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死死盯住失控抓狂的止正。
“对 不 起 ——”
这三个字,从已经趴伏在地上的九尺大汉口中含混吐出,声声呜咽,字字泣血。由于巨大的心灵撞击,他已经无力起身。
杜远听明白了,这似乎是止正出家前在军旅生涯中的一次隐痛,他虽从未提起,但明显一直没有忘怀。
他跨前一步,伸手想去安抚那孩子,让他不要再说——
男童似乎不喜碰触,歪头躲过,倒退着走回迷雾,直至彻底消失。
杜远的手僵在那里,没有收回。
因为他看到,第三波人正从迷雾中钻出,每一个他都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