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猫潜行回前殿,并无半点拦阻。杜远试探着打了个唿哨,吴道子先生颤巍巍从暗影中走了出来。
他显然惊魂未定,忙不迭问道,“各位天朝老乡,可否拿下酒吞童子?还有啊,刚刚九尾妖狐玉藻前也回来了,我身为门奴,地位低贱,只有跪伏在暗影中等她的仪仗队过去……我很担心你们和她迎面撞上,那妖后……可不好惹!”
“得手了——”杜远一拍肚皮,“酒吞的妖丹都已然炼化。不过,那狐狸精却是人多势众,我们只能下次组团再来收她。欸对了,这门户如何才能出去?”
从里面看,和外面巨石样貌不同,这里的确有一道禁闭的大门。杜远凑上去试探着摸了摸,完全推不动。
“只要酒吞童子陨落,我的禁足咒不解自消,想出去倒不难……”吴道子走到门前,从怀中取出一只长条锦囊,从中取出一支毛笔来。
杜远不解其意,乃退后半步仔细端详。
但见老吴扎了个马步,周身放出莹莹微光,连表情都肃然起来。
突然,他探肩伸臂,笔走龙蛇,在大铁门上虚勾出一扇小门,没有笔迹,甚至没有墨汁,但由于下笔太快,虚拟线条连成一体,很方便看出画意。
少顷,勾划完成,吴道子收腰提气,缓缓散掉浑身波动的法力。“成了,请带我回天朝故土!”
杜远再次上前一推,那扇生生画出来的小门赫然洞开,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刺目的阳光直射进来,一时难以适应。
三人一猫次第涌出,手搭凉棚仰头望天,白云朵朵随风飘动……均有恍如隔世之感。
杜远回头看了看,身后小门已经消失不见,恢复成黑铁矿巨石的样貌。
他一挑大拇指,“吴大爷,您真行!没想到您也是修道中人。连空间壁垒也可以破掉!”
老吴擦了擦眼角热泪,“自由……真好,原来这就是出狱的感觉……你只说对一半,我所修之道,唯有画道。扶桑大妖掳我入宫为奴,倒是给了我千年寿命,我一直没搁笔,终于练就了下笔有神的境界。也许这次回归人世,无常就要来索命了……那我也不后悔,只盼重归故土看上一眼就好。”
淳于帆肩膀上扛着招财猫,在他们身边提醒,“眼下不是感慨的时候。咱们还堵着人家的门呢——出来进去的,被哪个大妖看见都是麻烦。赶紧走!”
杜远一点头,“吴大爷,您会轻功吗?或者其他什么御风飞行之术……”
“不会。”
“那好,请您上大巴。”他手腕一转,金环撸起,把吴道子送进了七宝玲珑塔。
他们不问小肥猫——反正这家伙很轻,扛着走也可以忽略不计。
两兄弟发足狂奔,把一叶孤云身法发挥到极致,一路烟行,翻过四五道山梁,立在最后一座山头上,驻足远眺,京都城已然遥遥出现在眼前。
“既然来一回,定要顺点儿东西再走!”杜远踌躇满志。
淳于帆笑了,“这话听起来,更像是盗窃团伙的口号多一些……不过,道门笃信缘法,我们来这里,一定是有原因的。也许找回你塔中遗失的宝物就是使命之一。”
杜远粲然露齿,“有义兄在,成功概率大增。只要你不担心跟我学坏了就好!”
他俩在这儿惺惺相惜,小肥猫夕又米却有些不安。她站在淳于帆肩头,不安地扭着脖子,四下张望,粉红色的鼻头嗅来嗅去,似乎闻到什么危险气息。
忽而她喵呜一声大吼,声如水牛,把两位天朝好青年都吓了一跳。
不远处的林中,惊起一群喜鹊,喳喳地振翅飞起,似乎这噪音打扰了它们觅食,颇有不满之意。
夕又米不管不顾,旋即又是一声大吼,这嗓子不像牛了,倒和狮子老虎一般无二。呜嗷一声,音波直冲身后那片乔木林,扑簌簌震掉千百枯叶,连带着树冠积雪洒落,声势颇为骇人。
淳于帆正待安抚小肥猫,杜远却一指身后,“看!”
就在那片林中,一棵老树似乎承受不了这两声猫叫,树皮崩裂,突尔露出空心树干中藏匿的一人!
那家伙鬼鬼祟祟,从头到脚披着一件白布,只露出一张脸来。
可就是这张脸,也足以大白天吓死一个连的。
那脸上苍白扁平,表情呈现标准的囧字形,乌青的眼窝中随意摆放着两只大眼珠子,眼中空洞无物,神色呆滞。眼下各有一行漆黑的泪痕,永久性挂在双颊,造就出无比忧郁的哭丧之感。
杜远拔出拆剑耳钉,锁定那个方向,“喂,哪一位躲在那里?再不出来我就射了啊!”
那家伙悉悉索索磨蹭半天,从树干中挤了出来,抖了抖身上白袍,又把头遮掩一番,才回答,“不要对女人随便说‘射’,用词要优雅才得体。”
呦呵,听声音,居然真是个女人……杜远无语了,暗想,这倭岛风俗真是难以捉摸,一个酒吞是男的,非要像个女人。这位明明是女的,看上去却和男人无二。实在追不上他们的审美进程。
淳于帆耳朵一动,“这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刚在哪里听过……”
“是雪女。妖后的近身女官,权势不小的。”夕又米提醒他俩,“别小看她,此妖法力高深莫测,平日里酒吞见了也不敢随便招惹的。”
淳于帆心里咯噔一下,对,是她。刚刚在百鬼铁宫之中,那街道上和九尾狐大妖一问一答的,正是这个声音。
那被成为“雪女”之人,也听到了小肥猫的话。摇头叹息一声,“夕又米,百鬼宫待你不薄,怎地随意就跑掉了呢?你且说说看,这两位是不是闯入铁宫行刺酒吞之人?”
招财猫没答话,浑身短毛竖了起来,一根长尾直直指天。
雪女又叹了口气,“你不说我也清楚。我奉妖后之命,去酒吞的寝宫找他,发觉有大量生人气息。用了窥镜才晓得,原来酒吞已经遇害了……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把祸闯到妖怪老巢,呵呵呵……这可说不过去了。
这样吧,夕又米,我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率先攻击他俩,我就带你回去,向妖后美言几句,赦你无罪,继续安心作你的门兽就好。怎么样,干还是不干?”
小肥猫把眼眯了起来,似乎在考虑这个条件。
杜远怒了,干嘛你?在老子面前搞分裂主义?去死吧你——
“干!”他脱口而出,替夕又米给出了答案。只是,此干非彼干,他动手了。
耳钉一抖,一点寒芒激射而出,瞬间跨越五丈距离,直直钉进那人的白袍!
雪女似乎难以置信,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那里的白布上,一个前后对穿的破洞正自呼呼漏风。
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字一顿道“选 择 错 误。”
一阵北风吹过,撩起她的白袍,内里居然空无一物,也就是说,只有那裹缠着白布的人头真实存在,且漂浮在空中,而下面——没有胸膛,没有腰腹,没有双腿,什么也没有。
得,这一剑,白射了……
就在观者愕然的瞬间,那雪女呵呵大笑起来,起初声音不大,随后越来越肆无忌惮,狂傲的笑声回荡在山谷中间,激起松涛阵阵。
忽而笑声一转,化为刺耳的凄鸣。那声音十分悠长,音贝很高,直叫得鬼哭狼嚎。
天色陡然一暗,不知何处涌来的愁云迅速集结,在诸人头顶凝成翻滚的黑灰色云层,气氛十分压抑。
那颗孤零零的人头披着白袍,突然迅速游走起来,在林间如风穿梭,搅动漫天积雪。忽而又窜出山林,在三丈外厉声嚎叫。
这景色,这声音,这气氛,无不诡异。
淳于帆打了个激灵,“不好,她不是要进攻,是在喊人!”
话音刚落,至少三个不同方向同时响起陌生嚎叫。音调很杂,显然人数不少。
“我们快走!”淳于帆不想恋战。
却被杜远一句话掐灭,“不走,接着干。干不过再逃,也有机会。”
雪地上,七八个黑点由远及近,竟是手持长戈的锦衣护法。
他们全部停在雪女周围,瞧瞧对面,看看眼前,“是他们?人不多嘛。”
“别大意。”雪女收回嚎叫,“他们能杀酒吞,就能杀掉你们。我建议,围起来吊打,留口气运回铁宫再加以侦讯。”
现在看得很清楚,新来的是七个不是八个。
这批人齐齐举起长戈,卷着脚下雪花向杜远扑来。摆明了打群架,仗着人多欺负人少。
大喵天师扯下手腕上未用完的自制符法布条,向这些家伙迎面弹去。
砰——
火光炸裂,一只中等口径的火球燃烧着,撞向最前头那名锦衣侍卫。
忽而一道白影闪过,却是那颗代表着雪女的头颅俯冲下来,迅疾包走火球。
好端端的‘土地雷’,就这样哑了。
淳于帆不信邪,手上连闪,把所有符法布条第一时间释放出来。
火球接二连三射出,把这片山坡映成了橘色。
不料那雪女更绝,直接释放出冰寒之气,凭空截住所有火球,任凭士卒们自由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