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道门,有所为,有所不为。
在面对科技发展时,有所选择,也有所排斥。
譬如,手机,是允许使用的,因为它大大削减了千里传音的成本,提高了系统效率;
手枪,是被明令禁止的。一是公门法律限制,容易招来连带打压。二是,这对毕生苦修的天师们而言,简直像中世纪骑士面对农奴暗弩偷袭一样可鄙。毫无贵族精神可言。
对于俗世文化,修真者自然持有一份阶级压制的自傲,这心情来源于自身对天道万物更多的理解。
然而,世俗社会用大量资源开发出威力越来越强大的物理枪械,可以直接对垒甚至击溃一位修真高手,简直是对无上道法的亵渎!
青城一脉,也有明确禁止枪械的门规。
所以,当敬千川举枪瞄准时,潘天师也是看呆了一瞬。这一枪不是瞄向他的,目标是罗百言。
老罗是敬千川职业规划路线上的一块顽石,必须优先处理。至于逆派,慢慢抓就是了,活干的太快,还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呢。扣动扳机那一刻,罗百言正出手迎战北斗阵阵首的组员,视线被阻挡,没有看到鬼祟的枪口。
但是,罗恒年看到了!对于年轻的道士而言,老爸就是自己的一片天。他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试图用单薄的胸膛阻挡子弹。金冠天师白胡子潘天寿同志,不能容忍这幕惨剧在眼前发生,以更快的速度,扑在了小道士的身前,伴随着枪口的轰鸣,大喝一声“铮!”
心诀一出,潘天师胸前迸出一波金光,大口径子弹毫不留情地击碎了这道护体法力,但去势锐减,已然严重变形的铅质弹头,在金丝法袍上撕出一个大洞,与布满褶皱的胸膛相接,不能再进,旋转的势能牵引着肌肤,生生拧出一个人皮漩涡来。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悍的枪,居然没有轰飞潘老,凡见此一幕,众人无不骇然!
就在场面奇诡静谧的一瞬,唯一保持冷静的张辽出手了,他的目标是敬千川。他之所以能够保持冷静,是因为这些青城门人与他没有太深的瓜葛,他没有敬千川以下犯上的顾忌,也没有罗百言父子心连的顾忌,更没有潘天寿师徒情深的顾忌。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击溃阻碍,活着逃出这里!
这一记大耳雷,积蓄已久,心意精纯合一,无意中跨越平庸,达到了更上一乘境界。空气中隐隐伴随着雷电滋滋的嗡鸣,虚空一印,倏忽而至。敬千川像被卡车撞了一下,向后直飞到崖壁上,形同凌空挂画一般,半天不见下来。这崖壁也不知得罪了谁,连着被撞了三回,先是张辽,然后是护卫,最后是敬千川,一回比一回猛烈。
挡在敬千川身前的两位铲逆组员,也被掌风撩到,跌出北斗阵,登时昏厥过去。剩下的四名组员,从潘天师肉身挡子弹的惊骇中暂时拔了出来,又立刻陷入这恐怖掌力造成的惊骇!
敌酋生死不明,敌众张皇失措,形势一片大好。突然,张辽短暂的惊喜被一个刺耳的声音打破,这声音如同钢铁交鸣,“大胆。狂徒,灭。”随即,自己被一阵不可抗拒的大力从背后托起,狠狠砸向崖壁。又是崖壁,可怜的崖壁。
张辽被轰进岩石一寸,紧贴着敬千川身边。这面平整的山崖,彷佛再也受不了一次次的折磨,抗拒着发出碎裂的声音,起初很零落,越来越密集,终于,表面岩层彻底向内坍塌,两人伴着碎石,一头栽进崖壁后面,空心山体内,一个突然显露的无底黑洞之中。
出手之人也很意外,他本来是心疼被轰飞的敬千川,想用同样的方法惩戒张辽,羞辱他,再制服他。没想到,这脆弱的崖壁内里另有乾坤,剧情反转的太快,纵使自信道法无边,也没来得及出手拉住亲儿子。他身形一晃,人已经从三十米外到了黑洞边缘,形同鬼魅。
敬千川四名神智尚存的属下,见此情景,已经吓尿了。不知尊上即将到来的雷霆之怒会向谁爆发。齐齐跪了下来,其中一位颤音说道,“敬天师仙功无俦,我等得见,此生无憾。”这位来者,正是敬千川的父亲,青城全真龙门丹台碧洞宗,内阁五大天师里,排名仅次于高功的敬衍。
这眼黑洞,洞口直径五米大小,内里一片漆黑,完全见不到底。洞内自下而上涌出的寒气,遇到外面的空气,立刻形成了一蓬水雾,氤氲缭绕,诡异莫名。敬天师在洞口沉默了几秒,转头看向刚才拍马屁的那名组员,“你,下去。”
那人战战兢兢,走到洞口看了一眼,顿时软了。回头想要求饶,却看见一只大脚,将自己踢下洞口,他的惊呼声向下飞速移动,越来越小,持续了很久,也没听到落底的声响。
敬天师又回过头,看向其他几位组员,这几位顿时如跪针毡,禁不住流出了眼泪。是真的害怕!“你,去内阁。请监院宋天师亲临此处,就说我有要事相商。”其中一人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向山顶奔去。
潘天寿胸口拧着一颗子弹,虽未透体炸裂,肋骨也当即塌陷了四根。此时咳出一口血痰,显是伤了肺部。敬天师皱了下眉,让剩下的两名组员扶潘天师回观诊疗。潘天寿此刻说不出话来,知道场面已被敬衍牢牢控制,力不从心,多说无益。任凭人扶他离去。
现场只剩下罗氏父子,面对气场强大的敬衍,如同刀板上待宰猪羊,不寒而栗。该来的还是要来的,敬天师一指罗百言,“你,也下去。找不回千川,你也不用回来了。”罗百言核计了一下,低头抱拳:“属下受外堂巴老直接调遣,身负铲逆重任。眼下,恕难从命。”话还没说完,发觉身边人影一晃,罗恒年已经不见。再看黑洞边缘,敬衍正提着儿子往下面扔,罗百言大吼一声,不!径直冲了过去,敬衍微一侧身,翘起足尖绊了一脚,罗氏父子,一前一后,双双跌入黑洞之中……
两小时后,天将傍晚,这道崖壁已被青城道众团团封锁,在练功平台上设立了临时指挥部。火把插满四周,指挥中心的帐篷内,还点亮了应急充电灯,黑洞周围时刻有人轮班站岗,道众们忙里忙出,有的负责制作攀爬工具,有的负责打包补给,有的在洞沿上勘察探测。一盏由柴油机发电的探照灯,直接向下射入洞内,但也只能照亮约合十五米的深度,再往下,光线就被黑暗和雾气联手无声地吞没了。
监院宋浩然天师,职务位居观主高功一人之下,但修行排名与敬衍有不小差距,见了敬天师,也得和气说话。据他介绍,此处山崖平台,因身处隐蔽谷底,数百年来一直为内阁据有,用来修习吐纳功法。类似的场所,山中还有一些,面积都不大,同时只能为一两个人提供服务。一般情况下,需要在监院处提前预约,才能依次轮流使用。
潘天师和罗恒年预约的这个地方,按观史记载,名曰“通冥台”。大家通常对这个名字的理解是,此处悬崖,直上六百米,正是门内用来关押重犯的绝密黑牢“寒冥堡”。既然两者上下相通,前者叫“通冥台”也就不难理解了。
敬衍若有所思,反复叨念着这个名字,“通冥台?通冥台?通冥……”他走出帐篷,凝视着对面的黑洞,内心一阵颤栗。好个不吉利的名字!莫非,在青城先祖命名时,就已经发现此洞,后来由于某种原因密封起来。这个通冥,恐怕原意就是向下通,而非向上通吧!
五百米的打结麻绳已经紧急赶制完毕,临时架起的巨大辘轳,随时可将搜索队送入黑洞。
敬衍信不过任何人,极想亲自下去寻找儿子。但是,巨大的不确定性,违背了他从不冒险的人生原则。自己在青城已经打拼了大半生,声威直逼观主高功,将来接任执掌青城也不是妄言。万一这当口出了意外,一切努力化为飞灰。岂不可惜?而儿子吗,实在不行,还可以再生。
于是他打定主意,在宋浩然的知趣劝解下,“勉强”同意了不下去,让外堂巴老亲自带队,更显得内外分明,不因亲情干涉例法。大家听说此事,均是一片赞扬之声。
这份差事,却令巴老十分头疼。
他叼着玉石烟嘴,看着手中内阁发来的监院手谕,知道无法推脱。心里骂了敬千川一百次娘,也就是骂了敬衍出家前的发妻一百次。悔不该当初抛弃罗百言,维护敬千川。现在倒好,还没收到敬天师半点回报,反倒第一个把自己搭进了深坑。
既然一定要去,就表现的任劳任怨一点吧!万一成功了呢,这份人情可不能因态度打折。
巴老起身招呼精挑细选的队员们,背好各自行囊,带足攻防武器。
一声呼喝,全体“士气高昂”。如决死一般,依次悲壮地沿着洞口的绳索,缓缓向下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