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城!”张辽急切地搓着双手,大有立马跑进去一探究竟的架势。看得出,他仍然十分热爱他的俗世职业。
“你确定我父亲就在城中?”杜远难得如此郑重地使用了“父亲”这个书面语,近亲情怯袒露无余。也难怪,二十年未见的老爸,不感到陌生才怪。
专诸摇摇头,“我不确定。但我们也无他处可寻不是?既来之则安之吧,先探探再说。”
三人解下足底马蹄,缓缓向坡下行去。
辉煌的八卦城随视角降低逐渐压扁,直至简化成一道黑黢黢的城墙。
只有正前方角楼上的篝火熊熊燃烧,为众人指引着方向。
近了,更近了。
咻――
一支火箭带着哨音倏然而至,准确地落在走在前方的专诸脚前,箭簇斜向下插进泥土。火舌顺着箭杆上涂抹的油脂向上攀升,已经燃着了箭羽。
专诸一抬手,三人全部停下脚步。
“华山白云宫使者求见杜尊――”专诸这一声吆喝十分悠长,远远递了过去。
他没有上报日游督查的冥界专属名号,显然对大唐守军有所隐瞒。
也许,这是袁天罡和李淳风与杜先生事先约定好的叫法?张辽在心中暗自琢磨着。
片刻,吱吱扭扭的声音传来,一座吊桥从城头放下,跨过宽大的护城河,轰然压在对岸。
城门洞开,一支轻骑小队几无声息地奔了出来,每个人身后飘扬的白色斗篷在月光下十分惹眼。
三个呼吸过后,马队已达眼前。
当先一位骑手勒马驻足,身上的明光铠映射着星寒。“哪位是白云宫的人?”
“在下即是。”专诸十分客气。
“可有信物在身?”
“有。”专诸从怀中掏出一物,高举过头。
张杜二人看得清晰,那分明是一块云形云佩,洁白温润。
骑手没有接过去,只是低头反复瞧了瞧,不发一言。
专诸也不着急,依旧高举手臂,低颂了一声,“燃罡至淳,如云随风――”
那玉佩突然精芒大亮,在半尺直径内爆出一团薄雾。那雾气逐渐上行,在寒冷的空气中再次凝成蜿蜒曲线,看纹路竟和玉佩上雕刻的花纹一模一样!
骑手直起身来,也没下马,只是恭敬地一拱手,“杜尊有令,来者一律严加盘查。末将披甲,恕不施大礼――请使者随我入城。”
他身后的骑手们听闻带队者之言,立刻散开围在三人身后,透着半押解半护卫的意味。
专诸不以为意,把玉佩重新收好,向张辽、杜远点了点头。
三人举步跟随马队缓缓入城。
专诸咳了一声,“敢问,杜尊可在城中?”
那带队骑手没回头,“不。”
三人顿时心里凉了半截――尤其杜远,已经把巨大的失望写满面门。
“杜尊不在城内。但他可以随时见你。”那骑手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这什么意思?
杜远刚想问是不是有“可视电话”――但立刻意识到这个概念在这里显得十分愚蠢,只好生生咽下了疑问。
城内青石铺地,被净水泼洒得十分整洁。
呼啸的北风似乎止于城门,内里竟然毫无冰霜凝结。石缝中残留的洼痕里,积水映射着沿街跳跃的火炬光芒,飘忽灵动。
这里照明居然用的是火炬而不是灯笼,这让见过长安风采的杜远和张辽同时吃了一惊。
再定睛细观,街道两侧全部都是高大的石砌房屋,连顶盖都是天然石板铺就――难怪,人家根本不怕走水。
没了唐人惯常的木质房屋,这里一时看不出是何等建筑风格。
马队缓缓行在街中,只有三位访客保持步行。听着身前身后的轻盈蹄声,杜远有些纳闷,低头瞧了瞧――
不知为何,那些骑手的马匹全部四蹄包着黑色胶状物,看模样质地坚韧,十分耐磨,而且起到了明显的消音效果。
任由怎样在青石路面上踩踏,都不会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咳,咱们怎么走得如此闲适?还有啊,你们这马蹄上包的是――”杜远大大咧咧,一向憋不住心思。
“莫急。”前方的领队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头回来吧?你听,此城虽大,你可有听到半点喧哗?”
“唔……”杜远侧耳倾听,果然,莫说人声,连风声都被禁了。那些个马儿也都不发半点嘶鸣,不知是训练有素还是怎地?
“好安静。城里没有居民?”
“三万两千人。”
嘶――杜远吸了口冷气,这不正常。就算是长安宵禁,也禁不了戗锅、摔碗、打老婆、骂孩子和猫叫春呀?哦,这不是春天……那家犬也得吠几声吧?
什么都没有。
领队见他神色,微微一笑,指着胯下军马道,“蹄子上包的,是杜尊在石漆黑油中提炼而出的物质,又混合了神奇树脂,他管这东西叫‘外胎’,又静音又耐磨,马儿都很喜欢。”
“呵呵,”张辽笑了,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好基友,低声道,“外胎――你老爸还真能整。我怀疑他已经把汽车造出来了。”
那领队似乎没有听到他们调侃,兀自讲着,“最主要的是,杜尊不喜喧闹。他大智夺天,妙手无双,经常陷入长时间沉思――但凡这种时候,城中苍蝇都不敢放个屁。他曾言,静思刹那,获念千年……这句话迄今仍刻在三界塔上――”
说到这里,那领队从白色斗篷里抬起手臂,用马鞭一指前方,遥遥一座石塔,高不知几许。黑黢黢的轮廓在夜空下十分突兀,只有每一层的拱形石窗内透出橘黄色光晕。
“静思刹那,获念千年……这什么意思?”杜远有些迷惑。
“惭愧,我也没参透。”那领队倒是个坦率性情。“总之在这里,杜尊的话不亚于金口玉言,仅次于圣旨的存在。”
杜远听他如此敬重自己老爸,顿生好感。“敢问军爷,如何称呼?”
“哦,镇魂军左骁卫标下巡城仆射冼长河。”
“什么蒲叶?”杜远听得一头雾水。
专诸听得不落忍,乃在他身侧探出一指,指尖蒸腾起一线黑雾,随着手腕轻抖,在空气中勾画出“仆射”二字,字迹随即飘散。
“哦――”张辽杜远二人同时恍然大悟,“这这这听说过好像,原来射不念射――念叶!”兄弟二人一副涨了知识的样子。
专诸点点头,皱着眉瞧着他俩,琢磨着自己怎么摊上一团这么没见过世面的游客。
“这官大不大?”杜远生来无惧,继续抖落无知。
“……说不好。”专诸摇摇头,“有的很大,有的一般。类似……你们来的地方‘主管’的意思,就看主管的是哪一摊了。”
还好,这位日游督查在冥界早已更新到二十一世纪版本的知识体系,简单解惑还能胜任。
“冼仆射,咱们这城――到底缘何而建?你们这多人在这里靠什么生意过活?”
杜远越问越深入,但见冼长河身形一滞,在马背上扭身盯了他一眼,转而问专诸,“使者先生,你身边这两位什么来头?各自可有信物在身?如若带闲人来此,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此言一出,整个马队都停了下来,瞬间围成一圈,剑拔弩张。
专诸闻言晓得厉害,急忙上前一步拱手,“莫疑。这位杜远先生不是旁人,乃杜尊之子。”
这话声音不大,却把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数十骑手面面相觑,临了那领队郑重道,“此言作真!”
“真得不能再真。”专诸连连点头。
哗楞楞一阵甲胄连响,所有骑手都滚鞍下马,齐齐拱手。“军令在身,恕不能披甲跪拜!我等怠慢,还请杜公子宽谅则个――”
这些敬意全都指向杜远,把这位逗逼青年吓得不浅,但腰板不由自主地拔起三分。心中暗忖――老爸混的不错啊,我这特么就是典型的狐假虎威……唉,不知此刻自己算富二代还是贵二代?抑或二者兼而有之?
思量到兴起,忍不住抓耳挠腮起来。
旁人不晓得他那二两三分龌龊心思,还道不好意思受拜。均感杜公子质朴淳厚,为人踏实。顿时收获大批好评……
再也无人上马,改为全体徒步陪着三位贵客沿街行走。
不消一刻钟,已来到巍峨的石塔之下。
离得近了,那塔身石壁上镌刻的字迹看得更加清晰。果然,左边一行是“静思刹那”;右边一行是“获念千年”。
中间只有两个大字――“三界”。
这十个字刀劈斧凿,笔法十分凌厉。
专诸打了个寒颤,三界……好一个三界。上次他来此办事,此塔尚未竣工。此刻初见,也是一阵心悸。
杜远同是一般心思,这――好大的口气!人间与冥界他们已经涉及,但第三界是哪里?传说中的“仙域”?难道我老爸他已经研究到……
“这些字,为何有大有小?”发问的是张辽,他指着左右两行竖着字体问道。“大的如此之大,小的又如此之小,这等书法布局,倒是极为鲜见……”
巡城仆射冼长河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微微点头。“果然杜公子的朋友,都非等闲。据说,这书法布局中暗藏着杜尊另一句偈语,至今我也同样没能参透。那就是――‘无谓长短,只在大小’。”
嘶――――――
这回轮到张辽和杜远同时倒吸一口长长的冷气!
无 谓 长 短 ,只 在 大 小 !
多么熟悉的句子,多少次魂萦梦绕,这分明就是……
“丹老!”两人看着对方齐齐脱口而出。
没错,这正是二人初入丹园、误食纠丹之后,神识被牵引到“一本道法”书房之前所恍惚听到的句子。
好一个“无谓长短,只在大小”。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缘何杜轩辕和一位谪仙不约而同做出重点表述?
难道他俩之间有什么瓜葛?不可能……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两人陷入短暂的痴傻状态。
“咳,三位,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