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爷毙命于众目睽睽之下,满场太素宫道人竟无一人来得及出手相救。那柄肇事凶刃于瞬间吸干了铸造者的血肉精华,生把龙精虎猛的铁匠变成一具干瘪木乃伊。
执事从后面小心翼翼托住屹立不倒的锤爷,观主卫门亲自上前,试探着握住刀身尾茎――余温不低,但已无伤皮肉,于是猛一用力拔了出来!
那凶刃甫一脱体,立刻紫光大盛,在冬夜寒风中发出满意呻吟,似乎对刚刚这顿初试啼声的婴儿餐还算满意。
卫天师全部目光都集中在这柄刀上,口中喃喃感慨着,“……身展五尺六寸七,长刃大柄四比一,双手握持无人敌……可惜,尚欠开刃……”
执事依旧托扶着轻飘飘的铁匠尸身,听到观主大人这番话,忍不住道,“这弧度,这跨度……即便走的是倭风,也忒长了些吧?”
“不。”卫门将刀身翻转了一下,端详着妖异流光,“锤爷遗作,不是纯太刀风范,他行的是唐样大刀路线。这种超过五尺的大家伙,也称野太刀,只有膂力过人的武士才使得。但对于我们修真者而言,舞起来并非难事。”
说完,他沉吟了一下,猛一抬头,“把倭人奸细带上来!”
执事急忙把锤爷尸身平放于地面,向左右法阵道人们一挥手,“速去执行,连笼一起弄来。那鬼子胡一身修为大家都清楚,切莫大意!”
约合十名道人领命而去,很快,从院墙角落里的仓坊内推出一辆精钢囚车。这车去掉四轮,更像一只大铁笼。
笼中一人,头颅卡在顶部外侧,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手上精钢镣铐与脚踝处的枷锁连成一整套。看这架势,的确防范到了极致。
囚车吱吱扭扭推到铸造台前,堪堪停住。卫门把玩着凶刃,抬眼望了一下笼内之人,缓缓道,“老.胡,这一觉睡得可好?”
那人方始动了一下,抖了抖脖子,将乱发甩到颈后,露出一张儒雅面孔,轻声叹息曰,“何必呢。你也知道,我胡盛元素来对打打杀杀没什么兴趣,所修功法也以防御型为主。完全没必要搞这么猥琐。先喷毒烟,又锁囚车……这车――我没记错的话,还是我奉前任观主大人之命亲手监制的,目的是困锁太素宫强敌……”
卫门微微一笑,“那正好,眼前太素宫强敌正是尊下。一个家贼比十个外患更难防。”
“家贼?”胡盛元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卫门,“原以为和你很熟,突然发现我根本不认识你。卫观主,你藏的很深哪――家贼这个帽子,我岂敢掠人之美。”
卫门脸上拂过一丝阴云,把笑意完全收了起来。正色道,“多说无益,你与倭人私通的事铁证如山,罪大恶极。虽说你我同门数十年,但与公面前我也保不了你,认命吧……不过,我倒是替你想了个有意义的死法。”
说着,卫门将手中紫光流窜的长刀一举,“此刃为新鲜出炉的上品魂器,内有千年太岁魂魄驻守。且借你的天师内丹一用,只要开了刃,我即持此刀除妖斩魔,戍卫正道!”
胡盛元哑然失笑,“原来是要拿我的内丹当砺石……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取就取吧,偏弄这许多借口――这场戏演得相当蹩脚。”
卫门退后一步,向执事一摆手,“把钢笼推到焰口一尺处,用炉火舔掉他的皮肉,注意火候,不要爆了内丹。”
执事缩手缩脚探脖子问,“万一……他自爆内丹怎么办?天师级别的,杀伤力可不小!”
“不会。”卫门十分自信,“我们太素宫的手段可不太素,他中了紊络烟之毒十个时辰,现在能对答如流已是奇迹,若说调集全身经脉中的法力用来爆丹――我不信他有这个能耐。”
那厢道人们已经开始吱扭扭推动囚车,向高炉行去。
据此处二十丈远的一处大殿屋脊上,潜伏着三个人影。
“该动手了――”孙筑基请示尹志平,“师祖,我可以化身为剑劈开此笼,但随后法力尽失,难以马上恢复,剩下的就交给您了。”
尹志平迅速点头,“且去!我们后脚就到,阿雅――你用藏天界把失去战力的胡天师和孙真人一起拉进去,留我一人在外护法即可。人越少跑得越快。”
这位全真祖师倒是真性情,不该冒险的事绝不硬拼,故而把战术性逃离安排得毫不做作。
阿雅嫣然一笑,从腰间取出一根两寸长的火柴,“不用那么麻烦,等下直接回丹园!”
月已偏西,四更天的冬月清辉冷冷地照射着热火朝天的太素宫炼器坊广场。
十位道人奋力推着精钢囚车,周遭还有数十位压阵戒备着,但此刻注意力都被“炼人夺丹”这件稀罕事吸引过去,况且要炼的人还是昔日高高在上的监院大人,视觉盛宴实属千载难逢。
没人注意到,一道黑影从他们身后高高的后殿屋脊上腾空而起,在月晕中袍袖招展,轮廓翩然若仙。
这一纵始发于屋顶,故而足有七丈来高,向前落下约三丈远时,距离地面还有五丈,突然――这人影在空中化作一柄阔三尺,长九尺的巨剑,倏忽跨越十数丈距离,如同精确制导般向囚笼发动了突袭!
幻剑成形有光,但人人措手不及。
这一剑,带着无比决绝和果敢,直接从精钢囚车中间一劈而过,把鸡蛋粗的栅栏如同切豆腐般切开,轰然向两侧倒下。
沉重的栅栏压在正推车道人们身上,砸得脑袋瓜子和肩膀头子砰啪作响,顿时惨呼连成了片。
那虚幻巨剑在车前与高炉之间落地停稳,重新凝回人形,反腿一蹬,刹住了仍随惯性向前进发的囚车。
孙筑基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如黄豆大小一颗颗顺着鬓角往下流。这手看家本领,哪儿都好,就是太耗法力,几乎每次用完都是力竭。
尤其刚刚这下,他担心囚车的钢是特种钢,故而几乎掏空了经脉里所有积蓄,用以达成这惊天一击。
他做到了。
他笑了。
这一笑,把四周目瞪口呆的围观者至少又唬住两秒不敢上前,让尹真人和阿雅毫无阻拦地及时赶到。
两人直接跳上失去钢栅的囚车,尹真人一把将车前处于脱力状态的孙筑基也拉了上来,阿雅则一手搀扶胡盛元,一手划亮了那根熟悉的火柴――
尹志平静静等待着,他“被穿越”过,但并未体验过符法火柴引发的瞬移。由于好奇,他此刻身躯略显僵硬,心下有少许忐忑。
不是每个真人或者天师都掌握了空间符语,大宋修真界更是资讯闭塞,对于以炼体养丹为主的全真派道人而言,瞬移几乎和穿越一样神奇莫测。
火柴转瞬燃尽,符文释放完毕,轰隆一下,囚车下的地面赫然隆起一丈,四人变成身处高台之上!
最狼狈的是周遭那些太素宫道人,纷纷从突起的斜坡上滚下,打断了刚刚发动的反攻。有的人手中长剑在翻滚中不小心刺到同门,带来一阵混乱叫骂。
尹志平急忙站稳,回头望向阿雅,“何故如此?用错了符材?”
“先清个场――”阿雅自信一笑,随手划亮了第二根火柴,“这帮子离得太近,我可不想带他们一起走。”
“哦!”尹真人顿时醒悟,“这是个土系法术,可以改变局部地貌结构……”话没说完,一个直径五米的透明光球已然放出,只听得“啵”的一声轻响――光球破碎消失,同时带走了四人……
整座齐云山处于蒙圈状态,太素宫道士们面面相觑,几位反应快的天师释放出来的远程术法在空中相撞,溅出一蓬空荡的火星,毛都没燎到一根。
人呢?
观主在执事的护卫下,举步来到近前。卫门用手中半成品野太刀对着异峰突起的土台连插数下,拔出来看看刀尖,什么痕迹都没有。
他不甘心,又对着地面一劈两半的钢栅仔细检视。瞧着那平滑无比的切面断口问道,“那一剑……应该如何称呼?如我手中倭刀完工,能否复制此惊天一劈?”
执事从呆若木鸡中回过神来,“当然能……吧?那一剑只是肉身化剑,论本体刚性,怎能和您手中魂器相提并论!”
卫门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双手握持刀茎虚劈了两下,终归没有拿它砍到残损钢栅上。
“吉时就要过去了,上好的内丹在你我眼前消失,现在不开刃,此刀威力将大打折扣……”他好似在喃喃自语。
执事何等伶俐,眼珠一转,立马有了主意。“启禀观主,不妨马上取锤爷的内丹出来做砺石,再以其骨做刀柄夹板,以其筋做缠柄绪索,以其皮做刀鞘……”
满场道人听了,尽皆瞠目,心里皆有不忍。
且闻观主大人答道,“这,不合适吧……”大家才心下稍安。
不曾想卫门下一句是,“锤爷刚刚结丹,不足天师之境,怕有误此刃!
不过……既然别无选择,暂且凑合着用吧……我心戚戚,你自去安排。
其他人立刻给我散布到太素宫左近方圆十里内地毯式搜查,把外门弟子也都唤来!
莫要放过那些在我们地盘上玩瞬移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