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聂阿姨她……”
“我知道。”聂政把脸微微转向张辽的方向,似乎在为这一声“阿姨”颔首致谢。“你们帮我把袋中那颗最肥大的心脏掏出来,就是覆盖脂肪最多的那一颗。”
张辽看了看浦茜拉的脸色,自己主动上前,在袋中一阵掏摸。终于选出最大的那颗,双手奉上。
“给裴旻,刀入寸五,移魂。”
裴旻依言处置,伞兵.刀刺入仍在勃勃跳动的心脏,陡然神念一收—— 一道精魂自刀尖离心而出,直接贯入刀柄。
“很好。”聂政似乎舒了一口气。“我这姐姐,为我两次捐躯。我永远不会抛下她——即便只剩灵魂。自此以后,我藏于血槽,她卧于刀柄,此刀可谓双魂之器。从阴阳调和角度看,裴旻——恭喜你又涨品阶了。”
裴大将军一直未曾抬头,恭敬道。“我也永远不会抛弃此刀。如某日我亦死去,愿为刀刃之魂。与师父、师伯比邻而居,率先承担所有宰割之力。”
二人一番冷漠对答,让眼下血腥屠场充满脉脉温情。
张辽依稀记得【史记?刺客列传】所载,老聂在战国乱世,独自一人仗剑入韩都阳翟。以白虹贯日之势,刺杀宰相侠累于阶上,继而又格杀侠累侍卫数十人。
为免祸及九族,遂以剑自毁己面,挖眼、剖腹后自杀。其姊聂嫈不畏嫌疑,主动寻认弟尸,伏尸痛哭后自承其姐,并撞死在弟弟尸前……
这份大写的情与义,让自小独自生长的张辽满腹感怀。他也想要这样一位姐姐,他也想当这样一个弟弟。
如果换了是我,我会期盼死后的灵魂与谁毗邻而居?
从心?不——我更希望她永远快乐地活着……
阿杜?不——他一定更愿意拉着红袖的手……
“张,你和我……”浦茜拉突然开口,这把神游中的张辽吓了一大跳。怎么,这妹子会读心术!?
“干嘛?怎么拿这种眼神看我?”大洋妞莫名其妙,“咱俩快把裴将军安置好,他现在的状态无法继续战斗。”
“哦!咳……老裴你什么情况?”
不知何时,聂政的魂魄已然回归刀身。裴旻依旧双手紧夹刀刃,盘膝坐在大铁笼里,任由这把伞兵.刀散发出来的灰色气体浸染全身。他似乎无暇回复问话,如同吸了大麻一般,全身心地沉浸在杀气的滋养之中。
现在的状况,既不敢随意搬他出笼,也不好自行启动电梯。迟疑了半晌,张辽忍不住又问,“老裴……”
“我没问题。”这四个字气息完足,大唐剑圣已经站了起来。
裴旻一双深灰色瞳仁中,突然多了两点精芒。他叉足立稳,自下而上翻了个体浪,将一条大椎梳理得卡卡直响。“聂师传我的道法,唯‘舍身取义’四字。忘却生,才能立于不死。”
他又左右甩了甩脖颈,把部队那套战前放松手法做了个完本。继续道,“从前一刀在手,自有聂师魂魄牵引,当者披靡。
只是聂师阴魂怨气极重,时间久了,我也难免戾气缠身。今日在楼上密室里,我积疾发作险些入魔。可巧冥界爪牙大举进攻,让他们钻了空子,导致聂嫈师伯再次身陨——这是我的失误。
现在好了。此刀双魂,阴阳无比调和。三界之中怕是唯有师伯可以冲衡师父的怨煞。对我而言,持此刀即为大补!
走,楼上还有一帮子灵配府的鹰犬!我带你们去杀个回马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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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勺念妻心切,独自一人冲上和平饭店一百四十二层。
面对他的,是满走廊黑压压的鬼使。
其中一群夜游纠察正拖着一位灰衣人向电梯口行来,见到不速之客,立即抽出巨镰弯刀。大勺强作镇定,抱拳道,“灵配府三司无间行者邵劲夫。各位辛苦——”
他嘴里客套着,眼神不住扫瞄被捕者——唔,不认识,是陌生男子……至少不是林梦婕。
为首的夜督见到他亮出胸前青冥镜铭文暗记,呛然收刀。嘬了嘬牙花子向身后甩出一句,“老白,你带的人不少啊。屁大点事情,用得着嘛!”遂与大勺擦身而过,率众挤入电梯转为下行。
白起的声音接力响起,“邵劲夫?来得正好。”
走廊里剩下全是三司人马,除了一众无间行者,还有刑房几位审讯师,连物证库的安保都在,看来是倾巢而出。
这些鬼使默契地向两侧一分,闪出一列间隙,将够单人通行。这道路另一端,正是白起的冬瓜脸,正似笑非笑盯着邵劲夫。
大勺一颗心抑制不住狂跳,他清楚看到,鬼王立足之处正是他的爱巢门口,142857室。
“大人,何事来此?卑职可有助力之处?”他边问边匀步走去,硬着头皮往前驽。
“有!当然有!相当有!”这话里明显有话,大勺心跳过速,几次跃到嗓子眼硬咽了回去。
“请吩咐。”面对面了——冬瓜脸比花白头大了整整三圈。
“此间——”白起抬手重重敲了敲房门,那块半悬的门牌被震得又逆时针转了一圈。“里面住的是谁?”
该来的终归要来。邵劲夫长吸一口气,“是拙荆。卑职家属在灵配府有备案的,已蒙特赦,未敢隐瞒。”这话语十分谦恭。
“你没隐瞒我知道。可她隐瞒了你——你知道吗?”
“此话怎讲……”
“刚刚夜游那帮孙子拖出去的偷渡客,就在你老婆房间的密室里躲着养病。你敢说你半点不知情?”白起斜着三角眼仔细瞧了瞧大勺脸色。“阿郁呦啧啧啧,瞧我这大嘴巴。看来你真不知情……算了想开点,男人偶尔带带绿帽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你还老不回家……”
“不可能。”知晓了问题所在,大勺反而镇定下来。
“什么不可能?我说的你还不信?”
“藏匿,我相信。拙荆心地纯善,帮错人也是常有的。绿帽子,不可能。”此言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哦——我真小看了你。”白起微微点头,一脸敬佩之色。“这样吧,我们一起进去听听,到底那病歪歪的偷渡客是怎么来的。别怪我多事,那人的确很重要。据说和十殿叛将日游总教头聂瞎子有所关联。本来我得到情报说来抓肉票,可以胁迫聂政现身的——现在悲催了,人被夜游先一步带走,我们只剩下你的家属可以聊聊。”
正说着,刚被敲过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隙,待看清是白司长,立刻全部开敞。
“嗯——!”一声沉闷的呻吟从室内传出,邵劲夫如遭雷击。
几乎是旋风般冲进去的,就在立足未稳之即,他已看清林梦婕正被两名刑房死死将头按在一只满水巨桶内。
不知已经按了多久,手脚均已瘫软,而肉眼可见的半透明灵魂正缓缓离体而出——嗙!一只法锤被等候在侧的审讯师抡圆了当头砸在魂体上,那灵魂痛苦大叫一声,登时缩回肉身之内,而本已失去知觉的林梦婕随即全身剧烈颤抖,手脚绷得直直的抽搐起来。
“狗日的!”大勺带着熊熊怒火向前扑去,但立刻就被身后重重一击放倒在地……
他没有死,甚至没有失去知觉。白起这一记闷棍,火候拿捏无比精准。
大勺趴在地面上,倔强地昂起唯一还能动的头,向爱妻望去——
嗙!又是一记惩魂法锤,直接将再次灵魂离体的林梦婕复位敲醒。
“呵呵呵,好玩儿。我不让你死,你想死也不成。过了这么多年我才知道,原来活受罪才最好玩儿!”白起将手中沾血的大棒随手抛给下属,笑容可掬。
“要什么,我给你。放开她……”大勺正一寸寸地爬起。
“好啊。就先说说那野汉子的来历吧。和聂瞎子有什么关系,当然,如果直接能告诉我聂瞎子在哪儿更好。本座可以……让你俩少受五百年折磨,唔——也许六百年也未可知。”
“没问题。”奇迹般地,遭受重击的邵劲夫后脑流着鲜血,顽强站了起来。“给我一个时辰,让我俩单独相处。之后全告诉你。”
“非得这样?……也好,那就半个时辰吧,本座今天正好闲的慌。单独不可能,我就坐这儿看着,你们两口子随意,我保证不打扰。对了,你们抓紧亲热也可以,直播尺度自己把握。我怀疑你已经老得没有性生.活了……”听着大领导肆无忌惮的粗野玩笑,周遭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哄笑。
白起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朝刑房一挥手,两位助理松开了瘫软的林梦婕。审讯师再次上前一步,嗙!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三次抡起法锤,将缓慢离体的灵魂击打回肉身之内。
邵劲夫钢牙挫碎。
他扶起爱妻,将她温柔地放在白起对面的沙发上,挤压控出肺部积水。蹲下轻轻拍打着熟悉的面庞,“崔婶,我们还有最后半个时辰自由。你想要点什么?”
肉身与灵魂备受双重折磨的林梦婕,从噩梦中挣扎着醒转,眼神逐渐定焦在须发花白的大勺身上,“你……回来就好,我……想吃一碗醪糟……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