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鸦雀无声,连花瓣在茶壶内偶然翻转的微响都可以听闻。
是啊——如果可以顺天,又何必逆天呢?是天下道门错了,还是百花谷抓住了本真?
杜远心潮澎湃,在自小偶像蔡姐姐面前,他选择了信任。乃倏然起身,抱拳道,“百花谷之道,甚合我意……”
忽然感觉后衣襟被红袖拉了一下——遂生生改口,“但……在下一不会唱歌,二不会养花,实在难以拜在门下。不如……我这妹子唱歌也是极好的,你们把她收了吧——有蔡姐姐亲自指点,我绝对放心!”
蔡芹与赵一颐相视而笑,笑容中充满欣慰,也隐含一丝遗憾。
“欢迎!听一颐说,阿雅是本届鹤鸣法会快乐散修大赛的总冠军,这样的歌者加盟,我们求之不得。看来我们百花谷传承有望了——”
阿雅被杜哥哥现场卖了,还很高兴,连忙帮着点钱,“太好了!我很喜欢唱,可惜只会那一首,还是没词儿的。以后你们多教我一些!”
红袖有些无奈,转念看了看对面两位女士,心底稍安——这两位实在不像坏人,换了自己,也原意加深交往……可惜她和杜远一样,都不擅长歌唱一道。
芙蓉仙子笑颜如花,从身前摘下一枚胸针,给阿雅别了起来,“咱们没有寻常道门那些繁复礼仪,这是门人信物,戴着它在外行走,可以获得许多帮助。”
阿雅低头摆弄着胸针,是一只云雀的造型,咀里衔着一朵鲜花,似乎由白金打造,雀眼镶了块小小的绿宝石。她很喜欢,抬头谢了这位漂亮姐姐。
有了阿雅作为纽带,双方更加不见外,饮光了这壶茶,又说了会儿闲话。蔡芹拜托向东带领杜远与红袖去客房休息,又嘱咐赵一颐带着阿雅去见见其他门人,联络一下感情。然后,自己先告退了。
杜远十分满足,他合计着,将来某天,如果再见到自己的母亲,一定先把这个结识蔡姐姐的消息告诉她,她肯定会高兴的……
可是,母亲大人啊,这二十年来,您在哪里呢?是和父亲在一起吗?你们俩,倒是回来看看呀——
进了客房,布置简朴雅致,但处处摆满鲜花,传达着别样的奢华。
内外两张床,杜远直接跟进了里间,直接就往床上坐——红袖一拍他肩膀,“诶诶诶,别不把自己当外人。这里初来乍到的,别让人家闲话。”
见她误会了,杜远连忙掏出怀中七宝玲珑塔,交于红袖手中,嘿然道,“帮我护个法,我去找里面二位聊聊……”
红袖晓得错了,脸蛋微红,嘴上却不认输,“好吧……别忘了,把我的彩羽披风带出来,还在那蛇妖身上披着。”
杜远含笑点头,左手掐诀一转,人已经不见了。
七宝玲珑塔——塔内,好不热闹!
就在最宽敞的底层,一只夜枭正和一条大蛇在下棋。棋盘和棋子也不知从哪搞来的,两个怪物激斗正酣,夜枭脑门上还顶着两枚白子,似乎是败将的惩罚。
杜远现身时,大蛇正洪亮地嚷嚷着,“别悔棋!又想耍赖是不?下把让你顶棋盒!”
夜枭磔磔怪笑,沙哑着老嗓道,“你个老小子别咋呼——我还没使力呢,先让你两把而已,看把你得瑟的?你咋不上天呢!”
“靠,老子就是天上下来的!”
“谁不是?就你能!”
……
这场面诡异无比,把杜远吓出一滴尿来。
夹着腿走上前去,陪着笑脸问,“什么情况这是?听口音和形象对不上呀?”
夜枭一扭肥胖身躯,拿两只大环眼狠狠瞪了他一下,“你咋才回来?身为塔主你很失败晓得不?别老往里面弄老头,下回送个花姑娘进来行不?好不容易弄个蛇妖美眉来,还是死的,让这臭法海上了身,呸!真特么恶心……”
那大蛇毫不相让,横着眼睛喊,“啰嗦什么,该你了!玩不过就痛快认输,贫僧不会逼你的。”
杜远这才明白,这俩阳魂都找了宿主,一个借尸还魂,一个不知是夺舍还是上身。
“我说,上次我进来,你俩不是聊的好好的吗?友谊的小船,咋说翻就翻呢?”
夜枭不耐烦地一扇翅膀,“你年轻你不懂,老人家之间的友谊就是这样,吵吵闹闹才好玩——对吧?法海。”
大蛇这才正眼瞧了一下杜远,“那位无常兄弟呢?他怎么没来?他可比老李有趣多了,能说会唱爱跳舞——几天不见,我们都想他了。”
“迈扣回冥界了,说转了正就回来看我们……法海兄,看来你恢复的不错呀,骂人声很坚实,底气很足。”
“哈哈哈哈,”大蛇十分得意,“托你的福。贫僧就要出院了,等你到了镇江停一下,我要下去回小庙看看。”
提起“小庙”,杜远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前日我在西湖灵隐寺前,遇到一位高僧,秃顶不是剃的,后脑勺有短毛,相貌有些凶狠,说话还算客气——他让我对你好一点……”
说话间夜枭应对了一招,那大蛇复又低头去看棋盘,嘴上随便应付着,“哦,知道了。那也是我,或者说,我不是我,他不是他,我和他都是我。”
这话又把杜远绕住了,比刚刚听蔡芹姐的公开课还困惑。
大蛇听他没反应,随便应了一子,抬头对杜远道,“我是说,我和他都是同一位阿罗汉的分身,在人间消减不同的业力。只有我们各自完成任务,才能归位合为一体,晋升大罗金仙行列。所以,对我好就等于对他好——这下你明白了吧?笨蛋。”
最后俩字,法海是咕哝着说的。可他实在嗓门太大,即便咕哝也十分清晰。
“笨蛋”这回终于明白了,哦——原来如彼。这些仙家摆弄的幺蛾子实在是多,让我猜可猜不出。
遂上前从大蛇颈下解开彩羽披风,“这个是我老婆的,我拿走您不介意吧?”
“一件花衣服贫僧要它干嘛?拿走拿走,赶紧拿走!你也走吧,差点害我输了。”转回头再一看棋盘,“喂!李靖——你小子趁我不注意偷子了是不?刚刚在三三位斜上我大飞了一个,现在怎么没了?还有这儿,事先埋下的劫材也不见了,这条大龙刚刚死定了,现在要跑!”
那肥夜枭也不应声,左顾右盼吹起了口哨——
没错!是吹口哨。
杜远哈着腰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鸟嘴是怎么嘬圆的。
神仙行事,果然逆天。
他狐疑地问,“老李,你上了鸟身,鸟的灵魂搁哪了?”
夜枭停止了吹哨运动,“上身你都不懂吗?我压着它,它暂时休息了,都还在里面。你别磨叽了,还有啥事抓紧说。”
杜远放下一颗心,这鸟也是红袖喜欢的,只好还活着就好。
他仔细瞧了瞧法海的蛇身,是足本的,不是半人半蛇状态,大概因为灵魂不在,躯体彻底现了原形。
“我说老海,你这造型是挺拉风,不过,到了俗世非被抓到动物园不可。看来我还得帮你寻个凡人肉身。”
大蛇听了,也不答话。将蛇尾一摆,瞬间化成一位全裸女子,看摸样正是小青。
不过此时,“她”正大马金刀叉着腿坐在夜枭对面,上下春色暴漏无余,倒把李靖吓了一跳。
“艾玛——作什么妖这是?非把我这晚期直男掰弯不可是不?行行行,算你狠,我认输!”夜枭抬起右爪在棋盘上一胡噜,黑黑白白顿时混做一处。自顾飞到一旁止鼻血去了。
“小青”粗犷地狂笑一声,“不使这招你也不是对手,区区皮肉色相你都未能参透,难怪被上界干掉。”
夜枭在角落里头也不回,“滚粗——我老李是有家有室的人,遍尝敦伦之乐,娃都养了仨。哪像你们这些秃驴,连女人的味道都没尝过,整天就知道撸。”
在杜远眼中,这二位上仙实在有辱仙班。和刚刚百花谷中的弦歌雅乐相比,这里的呱躁简直俗不可耐,到底谁才是仙家?这情景喜剧若是直播出去,不知多少少男少女自此断了修真的念想……
“咳,二位老哥,小弟有一事相询,不知可否指教一二?”
“咦——”听他说的这般客气,那二位同时转过身来,“什么事?”
“小弟双亲,在二十年同时失踪,他们都是公门的人,所以公门也大力调查了一番,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形同人间蒸发一般。以你们的见解,有哪些可能?我该如何去找?”
“哦——”这个智力题很有趣,法海盘膝而坐,单拳杵着下巴开始分析,“如果公门动用公器用心找了,可以暂时排除倒毙荒野的可能。那么,就是失踪。失踪有几种,一是被绑架,这个得要赎金,如果没有,可以忽略。二是被拐卖,他们都是成人,也可以忽略。三是私奔,他们是夫妻,这个也可以忽略……”
夜枭李靖实在听不下去了,扑楞着翅膀飞到法海“香肩”落下,嘲笑道,“说了半天都是可以忽略的,太不靠谱了!我看哪,十有八九是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