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园诸人加上个浦茜拉,被胡盛元安排到客房。观主不在,身为监院的他,就是太素宫掌事的,上下莫有不从。
天色尚早,浦茜拉拖着张辽要求参观这爿古典建筑群,张辽表示自己也不熟,想拉着从心同去。却被从心婉拒了,她说——要陪詹钰师弟去寻一处场地练枪,自已也松松骨头,趁机学些古典战技。
浦茜拉欢天喜地,拉着张辽就走。
两人沿着中轴线边走边聊。还好,出于职业原因,对于古建筑——张辽颇有研究,不至于冷场。
他指点着一一介绍,这个叫三步金地,那边是升络香炉,左有太子石,右有十将台,前方宫殿属于头进,后面肯定还有二进——把大洋妞唬得一愣一愣的,不停称妙。
说话间,进了真武主殿。仰面一瞧,龛上主神竟然不是寻常贴金塑像,黑麻麻一团,矗立在那里,有些看不清面目。
浦茜拉满心好奇,连问这是不是东方的上帝?倒把张辽问住了,这玩意他可不懂,恰好旁边一位道人正在擦拭香台,遂上前请教。
那道人转过身来,相貌倒是不俗,三缕长髯挂在白镜子脸上,颇有古风。
他看了看两人,做了个揖手,“二位施主定是头回来访。太素宫始建于宝庆年间,你们脚下所立之处,正是最初的真武祠所在。这尊主神,自然就是真武大帝咯——他老人家又称玄帝,本是上古玄帝颛顼的坐下神兽玄武。颛顼大神退隐,玄武接了班,顺便也继承了玄帝称号——也正是俗世所称的北方之神。而在我们这里,全称是‘北极玄天上帝真武荡魔大天尊’。”
玄武名头很大,张辽也略知一二,乃问,“这神像颜色乌黑,看不太清楚,但至少可以肯定,绝不是传说中龟蛇合体的造型,怎么看都像人形多一些……是何缘故?”
白面道人捻须一笑,“黑,是因为此像非匠人之力所塑,相传由百鸟衔泥而成。玄武上仙得了神格,自然会被信众人格化。天朝道统,自认人为万物之灵,是外形最接近神的存在,故而少有直接供奉洪荒神兽之举。这说法的虚实真伪,贫道还无从判断,不敢妄言。”
此人言谈得体,且不迂腐,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与寻常因迷入信的道人相比,多了几分理智与逻辑——颇有达人风范。
张辽起了结交之心,遂抱拳道,“在下散人张辽,随胡盛元天师来访,在此小住几日。叨扰了——不知您如何称呼?”
“噢——是监院大人的贵客,失敬。贫道卫门,暂篡太素高功一职。”
这话说得客气,倒把张辽吓了一跳。这些日子,和道门混得久了,也粗略通晓一些概念。
高功是何等存在?
几乎所有宗门,都把本门公认道功最高者奉为高功,在行仪执礼时作为主执事。甚至有高功直接兼任观主的,也不鲜见。简单说,高功必为天师,天师却未必当得了高功,十之存一,已经不错了。
张辽堪堪稳住心神,复又恭敬抱拳,“倒是我们唐突了,切莫见怪。卫天师怎会亲自在此打扫?”
卫门还了一礼,“我二十年前入门,即为清洁杂役。蒙观主错爱,历经升迁,但从未中断擦洗主殿一天——不是矫情,是习惯了。总觉得别人打扫的没我干净——呵呵,这是说笑。其实,日常劳动,何尝不是一种修行?坚持习惯,方驻本心。”
这番话,包含朴素真知,让张辽陷入短暂沉默。
只有浦茜拉毫不掩饰欣赏,大方鼓起掌来。“卫,你说的真棒!我叫浦茜拉,很高兴认识你。我每次杀完人,都要找一处荒地去割猪草。只有这个儿时习惯,才能让我冷静下来,洗净内心的戾气。确保在下次杀人前,一直保持愉快。”
呃……尴尬了,卫门白净的脑门上布满黑线。
“这个嘛……浦姑娘十分坦诚,贫道也觉得……嗯……不错。”
张辽缓过神来,嘿嘿一笑,“您别听她的,她天朝语词汇有限。浦姑娘是罗马天主会大嬷嬷,胸怀万民,一心向善,断不会乱杀人的。”
不等卫天师有所反应,浦茜拉杏眼一瞪,“当然不会乱杀,但也不会少杀。除魔卫道的道理,在天主会也是一样的。大小主教们负责广布善缘,我嘛,专职除魔。”唉,越描越黑。
卫门看得清楚,眼前二人,均非城府深藏之徒。又细琢磨了一下“天主会”三个字,眯眼笑道,“好!好一个除魔卫道!我卫门除了护卫宗门,也应护卫道门才是。今日一言点化了我,内心境界大有提升,倒要感谢你们才是。”
三人聊的欢畅,不知不觉日已偏西。一阵钟声响起,颇为急促——
“开饭了吗?”张辽问。
“不,”卫天师眉头一蹙,“这是警钟。”
前院偏厅的太素宫诊所门前乱作一团,约合数十人聚集在一起。其中四名道人衣衫残破,均有鲜血渗出。他们却不着急诊治,齐齐伸着脖子望向诊厅内部,似乎有更令人担心的事发生。
张辽和浦茜拉跟随卫天师赶到时,正巧胡盛元从诊厅里走了出来,双手一片血红,连袖子都污浊了。
卫天师隔着人群大喝一声,“监院,何事?”
胡盛元抬头望见他,似乎心神稍定,“高功,观主遇袭!”
数十名太素宫道众听闻两位高层对答,纷纷止住呱躁,自动闪出一条路来。
卫门上前拉住胡盛元,“咱们进屋说。”
“嗯,我出来就是想去找你的。”
二人撇下道众,包括张辽和浦茜拉,复又折回诊厅内。这一去,就是半个小时。
众人从那四位负伤道人口中大致了解到,齐云山太素宫观主接到龙虎山正一观观主邀约,会面地点,定在两山之间的中点——懋源。按惯例,各方只带六亲随前往,却不料中了对方埋伏!
那正一观观主张问鼎,要求齐云山归还道场,说太素宫前身真武祠,乃龙虎山第四十八代天师张彦頨 所建,被窃据已久,现今务必归还。
双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那龙虎山人多势众,且蓄谋已久,在懋源设下天劫法阵,将太素宫观主击成重伤,若非亲随道众拼死抢出,早就尸骨无存了。饶是如此,一路追杀之下,齐云山也陨落了两名天师,只有余下四人带伤归来。
而现在,观主大人正躺在诊厅内,生死不明……
天已黑透,院中掌起白色灯笼,几名执事厉声呼喝着指挥道众加强各院巡逻。
文从心和詹钰从宫外归来,见此情景,忙拉住张辽询问——
就在此时,胡盛元再次走了出来,双手已经擦洗干净,只是袍袖末端的血污仍在。他步履沉重,面色庄严,嘶哑着声音宣布,“观主大人——驾鹤西去了……”
院中一片哗然。
“我以监院身份宣布,由高功卫门天师暂代观主一职。自今日起,齐云上下,与龙虎不共戴天。邪不胜正,有我无他!”
“邪不胜正!有我无他!为观主报仇!”悲愤的怒吼响彻夜空,群情激愤到了顶点。
宣战了,硝烟已经弥漫。
新任观主卫天师随后走了出来,开始布置详细攻防措施。
胡盛元挤出人群,与张辽客气地握了握手,“此处已不安全,张小英雄最好避一避,如有闪失,我胡某担待不起呀——”
张辽愣了一下,嘴上含糊答道,“好说,好说。你先忙你的。”
从心看着他们这位胡哥转身离去,乃凑到张辽身畔,“不能走啊,咱们得保护……”话没说完,手中被张辽快速塞入一张纸条,遂停了口舌。
“胡哥给的。”张辽眨眨眼,小声说。
文从心避开浦茜拉,用后背遮挡着,偷偷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十二只蝇头小楷:
借天主 斗龙虎 损强敌 收渔利
手指一捻,从心将纸条搓成细细一股,收入指缝。
回头向张辽道,“朋友有难,自当相助。况且正义在齐云一方,我建议,咱们要求打个头阵,那龙虎山对你也有过非难,你不会退缩吧?”
不等张辽答话,浦茜拉兴奋起来,“好极啦!冲锋陷阵,算我一个!”女武神光芒万丈,霸气侧漏。
这么容易得逞——从心有些不好意,劝慰道,“嗯,你是远道来的客人,卷进天朝道门之争,不合适吧?”
浦茜拉大马金刀,豪迈地拍了拍从心肩膀,“说什么呢。我在此地,只有你们几位朋友,玩什么都别落下我。况且,杀人这种事,是门艺术。你们恐怕没我在行——”
看她一脸傲娇的样子,文从心发自肺腑地赞道,“好!那就一起玩。”
张辽猜到是那张纸条在作怪,也配合着点头称是。詹钰半天没说话,此刻掏出寒陨枪头摸了摸,表示已经做好陷阵准备。
整座齐云山,沉浸在战争动员的紧张气氛中。
高高的灵幡已经竖起,黑白两色幡旗随寒风烈烈作响。烽火传檄,齐云山外堂人马,也正驰骋在奔赴集结的路上。
一场难以预料结局的攻伐,即将在正一派两大分支宗门间展开。腥风血雨背后,不知几家欢乐几家愁,谁人欢笑谁人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