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十七幽幽的叹了口气,“十七听娘亲的!这好像不是咱家的马车吧?”
晃动中的马车比颜家的要宽敞的多。
座下更是铺了厚厚的动物皮毛毯子,这是颜府的马车绝对不具备的。
“看来,十七小姐是真的醒过来了!”周瑞适时的开口。
颜十七被这个声音唬了一跳,挣扎着坐直了身子,唯一跟进来的颜府的丫鬟沙暖连忙出手相扶。
“周爷?怎么是你?”颜十七的小嘴微张着,那一脸懵懂的样子竟是可爱的不行偿。
周瑞的脸上就荡漾开了一个令人炫目的笑,“我恰巧路过!既是跟十七小姐有过面缘的,总不能装作视而不见吧!”
高氏道:“十七,还不赶紧谢谢这位周爷相助之恩!”
颜十七微微颔首,“多谢周爷!恕十七不能行礼!”
周瑞翘了唇角,“十七小姐客气了!身体要紧!只是,刚刚是怎么回事?”
“出来的时辰有些长,可能是累着了。”高氏抢过话头,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不知我家十七跟周爷是如何相识的?”
这话问的是周瑞,却不是自己的女儿,明显的护短。
颜十七便安心的窝在高氏身边,闭了嘴巴。
周瑞看着颜十七如同小猫般表面温顺的样子,忍着伸手顺毛的动作,清了清嗓子,道:“我与十七小姐有过两面之缘,一次是在仙姑面的时候,我出低价买十七小姐的字,结果没有买成。还有一次,就是瘟疫正盛行的时候,十七小姐为了颜解元从家里跑出来,就像今天一样,在大街上遇上了。十七小姐当时托周某给赵巡抚进言。”
“进言?”高氏狐疑的看着颜十七。
颜十七扯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苍白的笑,“闹着玩的!周爷说他认识巡抚大人,十七觉得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未必吧!”周瑞不打算被她蒙混过去的拆台,“当时十七小姐给的建议,赵巡抚可是大为赞赏的。瘟疫来袭,紧俏的就是药材。十七小姐想到了大户人家都是存有药材的,所以,建议赵巡抚劫富济贫。赵巡抚很干脆的采纳了呢!所以,明日的庆功宴,十七小姐也是有一份功劳的。”
高氏哂笑,“小女无状,存了胡闹的心思,周爷又何必当真。”
颜十七干脆捂脸,“娘亲,还有多久到家?”
高氏答非所问道:“先去看了宁神医,再回家。”
颜十七吐了口气,“娘亲,十七没事!”
“有事没事,等看过了大夫再说。”高氏不容置疑。
“颜太太和十七小姐要不要先喝杯茶?”周瑞冲茶,动作如行云流水。
高氏接过茶杯,直接递到了颜十七唇边,“十七,喝一点儿吧!”
颜十七抿唇,摇头,“不渴!”
豪华的马车上,总是会配有茶水和点心。赵翀的车上有,周瑞的车上有,颜府的车上却没有。
颜府的马车坐起来没有这么舒服,颠簸的厉害,茶水无法安然的呆在茶杯里,而是会在颤抖中飞溅。
但同样是茶水,赵翀的,她可以厚着脸皮讨着喝。
周瑞的,她却是直觉的不想喝。
脑子里无端的生出一种信念,越是笑的无害的人,越是应该好好防备着。
颜十七不喝,高氏也没喝,将茶杯递了回去。
周瑞也不恼,视线看似不经意的落在颜十七瓷白的脸颊上,笑容里就多了玩味。
马车四平八稳的停住。
颜十七被沙暖搀扶下了车,看着眼前朴实却厚重的门楼,心里自有一番考量,没想到宁建合也有这么好的宅院。
周瑞往大门口一站,门房也不通报,竟是将人直接迎了进去。
转过影壁,居然看到了沈铨匆匆而来。“瑞爷怎么又去而复返了?呀!高太太,十七小姐!”
意外是相互的。
高氏福身行礼,“沈先生!小女路上突然晕厥,特来寻宁神医诊脉,没想到沈先生也在。”
沈铨的视线在颜十七身上溜了一圈,“宁太医正在跟大人对弈,这就让人去说一声。几位请!”
颜十七跟在高氏后面,一路被沙暖搀扶进了会客的厅堂。
她自我感觉真的没有那么娇弱,但既然高氏坚持,也总不能让她提心吊胆。
几人在客座上坐了,沈铨笑眯眯的立在一旁,看丫鬟麻利的奉茶。
颜十七忍不住的开口,“没想到宁神医跟巡抚大人竟是认识的!那当初瘟疫爆发之前,宁神医何必去苦苦哀求胡知府,直接找上巡抚大人岂不事半功倍吗?”
周瑞失笑,“越级上报,岂不是把知府给得罪狠了?”
沈铨清清嗓子,“我们大人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高氏冲着颜十七使眼色,“十七,别乱说话!”
颜十七便端起茶杯,低头喝茶。
周瑞的眼眸便眯了起来。
冷风灌入,脚步声不止一人。
颜十七抬头看向门口,赵翀首当其冲,一脸的胡须分外的抢眼。
宁建合紧随其后,身边还站了一个月卯。
高氏起身行礼,“小女身体不适,还望大人恕失礼之罪。”
赵翀的目光便越过高氏,落在了颜十七苍白的脸色上,扭头看向宁建合,“不是说已经连着五日不曾有瘟疫患者了吗?”
颜十七一听这话,就觉得气血翻涌,有种想吐血的冲动。这人就不想好吗?硬把她往瘟疫里推。“赵大人是不是太草木皆兵了?圣旨已下,就算突然冒出个瘟疫病人,也影响不了赵大人的仕途了吧?”
“十七!”高氏面色迥然,“小女口无遮拦,大人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赵翀径直到了主位上落座,“十七小姐说话中气十足,不像是有病之人啊!”
高氏道:“小女刚刚晕厥在大街上,恰好遇到周爷,肯伸出援手,特来寻宁神医给瞧瞧。”
“晕厥?”赵翀淡扫了颜十七一眼,转向坐在那里稳如泰山的周瑞,“瑞爷什么时候学会多管闲事了?”
“这不是跟赵大人新学的嘛!赵大人以前不也没有跟外人同乘马车的习惯?”周瑞老神在在的喝茶,“我这也正奇怪呢!在十七小姐晕厥的地方,看到了镇海侯世子以及他的马车,十七小姐不是被撞晕的吧?宁太医还是赶紧给瞧瞧的好!”
颜十七眼观鼻鼻观心,两个男人的斗嘴实在是无趣的很。
“杜锦轩?”赵翀蹙眉,看向沈铨。
沈铨抬脚往外面走去。
宁建合便坐到了颜十七旁边,隔桌为其把脉。
颜十七看了月卯一眼,然后冲着宁建合笑笑,“有劳宁神医了!”
宁建合神情专注,并未答话。
赵翀端起茶杯喝茶。
高氏不安的道:“这次倒是没有让马车撞到,只是那杜世子的马车擦着衣边过,可能给惊着了。十七因为先前的经历,打心里对马车有着某种恐惧。”
周瑞道:“我听说,十七小姐早前被马车撞了,大病了一场,当时撞人的就是那杜锦轩吧?”
“噗——”赵翀毫不征兆的喷了一口茶。
颜十七的双眼立马就被吸引了过去,意料之中的看到了那胡须上的闪亮水珠,唇角不自觉的上翘,眉眼跟着弯弯。
赵翀不期然的对上那双黑亮的眸子,哪会不知道眼睛的主人在想什么,一张脸瞬间就拉长了。
周瑞不明所以,蹙眉看向赵翀,“你对镇海候府的人,是不是反应太大了点儿?”
赵翀没有答话,接过丫鬟递上的帕子,擦嘴。斜眼看着颜十七正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的举动,手上的青筋就根根凸了起来。
宁建合终于收了手,“还好!十七小姐只是情绪太过激动------”
“宁大夫!”颜十七收回视线,转到宁建合的脸上。同样是胡须,虽然一黑一白,但宁建合脸上的胡须就自然多了。至于那个大人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我应该病的很重吧?”
宁建合道:“十七小姐多虑了!其实没有-----”
“宁大夫不觉得我该在家卧床几天,好好休息吗?”颜十七再次抢话。
高氏抚额,“十七,先听宁太医怎么说!”
颜十七皱了小脸,“啊!我头晕!晕的很厉害!”
高氏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晕起来了?宁太医,您看这------”
宁建合捋着胡须,“颜太太放心!十七小姐只是受了惊吓,情绪上起伏比较大,从脉象上来看并无大事。”
颜十七咬唇,“那我怎么这么晕啊?”
“十七小姐这是心病!”赵翀开口道,“只要颜太太答应明日免了她去庆功宴,相信头立马就不晕了。”
颜十七嘴里发苦,心里愤恨,“赵大人虽贵为二品大员,却毕竟不是大夫。这么不负责任的信口说来,真的好吗?”
“噗嗤——”周瑞笑出声来。
赵翀端起茶杯喝茶。
“大人师从我师祖,即便不是大夫,所懂医理却未必比一般大夫差。”月卯抢着开口。
颜十七一噎,抬脚就踢到石头,她咋就这么倒霉呢?但沮丧还是很快被好奇压了下去,“师兄弟?”
宁建合和赵翀居然是师兄弟?
骗鬼的吧!
一个一心扑在仕途上的人,会想着学习医术,打死她也不会信的。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沽名钓誉了。
这赵翀如果真是宁建合的师弟的话,上次在莒州书院见面,月卯不该当众拜见师叔的吗?
可两人几乎零交流,尤其是颜府的马车出事后,月卯更是如同见了猫的老鼠。
当然也不排除这就是人家师叔师侄的相处之道。
看月卯那通身的气派,纵使是孤儿,若有一个当二品大员的师叔,也是可以腰板笔直的。
颜十七正神游,冷不丁的听赵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道:“十七小姐怕什么?”
颜十七一脸的茫然,装作听不懂鸟语的样子。
周瑞翘起嘴角,“赵大人的意思是,明日宴会上,可有十七小姐惧怕的人?”
“是啊!”颜十七自知装病不是自己的强项,干脆实话实说,“与狼共舞,或许并不可怕,因为本来就知道狼是凶残的动物,心里会有所提防。可是人心这个东西,却是很难把握的。偏我又这么笨,看不出哪一个是披着羊皮的狼,所以,被人生吞活剥了也不知道。”
高氏满脸的惊愕,“十七,你这都从哪里听说的?从前,娘亲并不曾带你去过各种宴会啊!”
颜十七叹气,“娘亲之所以不带从前的十七去,不正是因为宴会是洪水猛兽吗?”
高氏苦笑,“如此说来,倒是娘亲误了你!敢问宁太医,小女这身子,可需要吃药?”
“十七小姐若还觉得头晕,我就开药方;若是不晕了,那就回去好好歇着吧!”宁建合笑着道。
颜十七眨巴两下眼睛,没想到这宁建合也是个妙人。
高氏抛了个眼神过来,率先起身,“如此,那就不打扰了!”
颜十七便也跟着起身,身上还有些绵软,倒也不是站不住。跟着高氏行礼,告辞。
这宅子没有女主人,她们作为女眷,自然不好多呆。
周瑞也跟着告辞。
“十七小姐!”赵翀往外相送,却突然走到了颜十七身旁,小声的开口,“先有杨登齐挑事与颜解元打架,后又状告陷颜解元入大牢。就算人死之后,还是让寒门学子又利用了一把。再加上前不久颜府的马车翻落一事。一桩桩,一件件,的确都令人望而生畏。十七小姐真的怕了,倒也可以理解。明日的庆功宴,颜解元是一定会参加的吧!”
颜十七就又有了想吐血的冲动。
拼命的告诉自己,眼前的人是她和娘亲的救命恩人,应该对人家感恩戴德,可射出去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制的带了刀子。
这么血淋淋的事实,非得赤果果的剖析在她面前,这不是硬赶着鸭子上架吗?
颜如松既是这般的危机四伏,她又怎么可能放心他一个人前去参加宴会?
好吧!这个赵翀不是坏,只是有些残忍罢了。
“赵大人放心!明日的庆功宴,颜十七定不会缺席。”
“十七!”高氏站在院子里喊。
颜十七紧走几步,追了上去。却又突然转到了宁建合身前,“宁大夫,我若说我哥哥身体不适,让您去我们府上给他诊个脉,您会不会去?”
宁建合一怔,却是看了赵翀一眼,“若不是什么大病,月卯走一趟就可以了。”
颜十七抿唇,“那如果就像让宁大夫给诊治呢?宁大夫不去,可不可以带人来?”
宁建合征询的看向赵翀,“可以吗,赵大人?”
“啊?”颜十七傻眼,这是什么状况?
一个太医,给人瞧个病,这么不自由吗?
颜十七回神后,很是不愤,“宁大夫不是他师兄吗?就是他官再大,宁大夫也占了一个长,不能自己做主吗?”
周瑞哈哈大笑,“十七小姐还不知道吧?这里,是两州巡抚在莒州歇息的别院。”
“哦!”颜十七垮了肩膀,是她想差了,以为这里是宁建合的住处。话说,她一遇到这个赵大人,似乎脑子就不在状态了。
莫非他俩上辈子是冤家不成?
颜十七干脆一咬牙,硬着头皮道:“赵大------人,行个方便吧!”差点儿又喊出了赵大叔。
高氏抚额,不得不上前解释道:“家里新买了个奴婢,这事沈先生也知道。她有个师兄,腿摔断了。十七夸下海口,说会请宁太医给瞧瞧。”
“原来是这样啊!”周瑞笑得温润,“十七小姐难道不知道,宁太医在河山里,是有名的医贫不医富。你直说那个奴婢的兄长,应该比你拿颜解元说事管用的多。”
“呵呵-----”颜十七假笑,偷眼看向赵翀。
赵翀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站着,“沈铨,替本官送客!”
“是!”沈铨拱手,“属下亲自护送宁太医去颜府!”
“呀!”颜十七有些难以置信,抬手掏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听差了。
更怕这是沈铨的自作主张,下一瞬,那黑脸赵翀就该勃然大怒了。
所以,就瞪大了眼睛张了嘴巴看向那高高在上者,绞着双手,极度的忐忑不安。
没想到,那人竟是转身进了厅堂,只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
直到被沙暖扶出了大门外,颜十七还有些恍惚,那家伙竟真的就这么默许了?
就连周瑞的告辞,她的反应都是呆呆的。
及至上了颜府的马车,高氏握住她有些微凉的小手,“可是还有些不舒服?没事!反正宁建合是跟咱一起回府的,到时候再让他给你诊诊脉。若是真的不想去宴会,那咱不去就是。”
颜十七甩甩头,元神归窍,绽放笑靥,“娘亲,十七真的没事了!有娘亲陪着,还有什么好怕的?”
高氏这个娘亲,还真是纵女无度啊!
也不想想,真把她宠坏了,将来谁人敢娶?
当然了,她也没想过要嫁人的事。
毕竟她的清誉已经毁了,先前因为瘟疫的事,被冲淡了不少。如今瘟疫过去,有些事也是会被重提的吧!
高氏轻拍着颜十七的手背,“十七,娘亲上次给你讲智后的事情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你智后有两个儿子?”
颜十七愕然,“一个是当今皇上,还有一个瑞王爷,是吗?”
高氏颔首,“瑞王爷属于老来子,自小在智后身边长大,格外得智后的宠爱。”
颜十七道:“天家和民间一样,小儿子,头孙子,都是心尖尖上的肉。”
高氏道:“是啊!所以,瑞王跟智后的感情也是最好的。智后离世后,瑞王一时间接受不了,便离了京城,四处游历去了。”
“哦!”颜十七意兴阑珊,“天家的事,离着咱们好远。娘亲突然说这个干吗?”
高氏道:“我为姑娘时,还在京城,那时纵使见过瑞王,也因为那时年岁尚小,早已没有了印象。后来的事情,都是听闻的。据说,那瑞王生的极好,用貌比潘安形容并不为过。而且,性情也是很温润的。”
颜十七警觉性陡起,“那周瑞------”
高氏摇摇头,“娘亲也不确定,只是给你提个醒。瑞王,名讳周胤辰,是当今圣上最看重的弟弟。十七,不管这周瑞是不是瑞王,以后在他面前说话做事,都要谨慎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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