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霜灯这几日脸色愈发的苍白,人也消瘦了不少。今日吃饭的时候,听到侍女满脸仰慕的表示,西陵又挡住了多少多少人,传说中的力量虽然不能轻眼见到,但是如此亲身经历这个时间,也实属难得云云。
西陵能挡下这么多人,她从来没有怀疑,但是不知为何,心中却空落的很,这个感觉很不对头,正琢磨着的冲破西陵的结界偷溜出去看看,房门啪的一下被人推开,秦桑正提剑站在门外,眼中充满血丝,哑声:“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叶霜灯当下就沉声问:“别说没用的,到底什么事情?”
秦桑闭了闭眼,之后才道:“先生即使修为再高,手中若有了几十万人的血,焉能无妨?!”
叶霜灯刚刚想出去,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向秦桑:“等等,先带我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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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怕伤了她,结界没下的多狠。
秦桑费了一些时间,也总算解开了一道缝隙,他不明白叶霜灯去了他那个小院是为什么,再之后她又去了水墓,说是去那点东西,出来的时候面色比进去的时候更白,身体也似乎虚弱了很多,秦桑刚想问,她却直接截了他的话:“以后解释,先回去。”
哪怕是御剑,这一来一回也费了不少时间,回去的时候正是下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叶霜灯感觉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秦桑带着她避过众人,一直到了高台之上。过去的时候,叶霜灯见到的巨大的剑阵,高台上只有西陵一人,底下汹涌而上的人仿佛不怕死一样往前冲,最后又无力的倒在上头,西陵看见她过来,显然有些吃惊,接着望向秦桑:“马上带阿霜回去。”
叶霜灯推开周围的人,周围那些人知道她和西陵的关系,不敢用力阻拦,竟是硬生生的被她给钻了进去,那时候西陵手中正在布阵,无法抽出空拦她,叶霜灯倔强的看着他:“我不拦你,但我也不回去!”
西陵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终究叹了口气:“听话,你现在不能对着日头,快回去。”
叶霜灯问:“我为什么不能对着太阳,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对着太阳的?”
西陵顿了顿。
叶霜灯静了静:“我都知道了,可是我现在不会散掉的,我还有留下来的理由。”
自己只是一个魂魄,其实很多细节都有断论,莫名其妙不见的衣服、苍白冰冷的皮肤、这几日对阳光的惧怕、还有对西陵所设阵法给她带来的压迫……无一不说着,她现在的不一样。
她一步一步的提着裙子走到西陵边上,脚步有些虚浮:“你别骂他,如果是他不先开口,我都要把刀架他脖子上,让他带我过来了。”
西陵挡下那些人不是难事,而是其中那种业力化解却是一个□□烦,她缓了缓,从袖中把那个乌木盒子拿出来,上头的锁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我打开了,有了这个应该就没事了。”
西陵没有去接盒子,而是扣住她的手臂,声音出奇的冷静:“你怎么打开的?”
叶霜灯想了一会,笑了:“那天我不是梦见巫长息了吗,我没有告诉你,那时候他送了我一件礼物。”
其实,巫长息后来将她被西陵抹去的记忆恢复了,西陵怕伤害到她,那时候并未下了重法,而是把记忆隐隐的藏在了一个地方,巫长息只需替她拨开此间迷雾,那段记忆便会重新出来。
叶霜灯道:“我还是挺自私的,虽然说过想活的很久,但是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先死的话,这个人还是我好了。”
城墙下,青筠看了看坐在一边巫长息,又看了看上头两个人,显然懵了:“这两个人秀恩爱不分场合的吗?”
巫长息微微抬起的手放了下去,底下已经没有士兵再上前,他们面面相窥,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堪堪被打破的一道裂痕又重新聚在一起,青筠公主气的踢了一个人过去:“愣着做什么,继续给我破了那个妖怪的结界!没看见镜子都快碎了吗。”
由青筠看去,西陵结界是一个巨大的镜子,由着前几批送死的人以血祭之,那镜子有了松动,隐隐出现了裂痕,这些送死的人大多都是些囚犯,北昭承诺之后给他们家人一大笔抚恤金,因此,愿意送死的人并不太少。
然而此时,方才还无畏上前送死的人,却分明顿住了脚步,细细问她:“……公主,哪里有镜子……”
叶霜灯看着底下停滞住的人,有些惊讶:“怎么没人了?”
城墙上头,西陵没有说话,伸手却向她胸口袭来,叶霜灯没有躲,只是柔柔一笑:“没有心怎么把那些修为融合了,心我还你了。”
西陵声音有些哑:“你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叶霜灯只想笑:“不是你告诉我的么。”
西陵说,他的心在她这里,这个话无论从哪里看都不是骗人的。乌木盒子隐隐的散着金光,叶霜灯见西陵没动作,直接把盒子打开,里头忽然出现了一抹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没入西陵胸口。
这个实在太过快速,甚至西陵自己都无法阻挡。
青筠公主听不见上头再说什么,听见士兵这一问,颇有些莫名其妙:“你眼睛瞎了,这么大一个镜子看不见,镜子不在,你们都往哪里撞的?”
那士兵看着青筠,满脸的诧异:“……那是剑阵,公主,属下并未看到镜子。”
青筠吃惊:“什么?!”
士兵闭了闭眼,接着道:“阵法牢不可破,几乎已经死了数万人,公主难道没有看见着累累尸骸么?”
士兵这一句话,仿佛让青筠眼前拨开了一个迷雾,她这才看见,眼前早就堆积了无数的尸骸,并非是方才的死囚,而剑阵悬浮上空,纹丝不动,依旧剑光如霜凌冽,底下却已经血流成河。她愣了愣地看向巫长息:“这……是怎么回事?”
巫长息没有回答,唇角却接连不断的涌出鲜血。
风沙漫天中,日月同辉,剑光凌冽。身后的士兵所剩寥寥无几,望着着如修罗场的地方,面面相窥。
公子扶苏问讯赶来,看见底下的尸骸明显一愣,西陵看着叶霜灯没说话,北昭士兵转眼间也已经所剩无几,他立刻下令让候在一边的大军围剿。西陵把手中的乌木盒子,连带里头未展开的心都丢给了公子扶苏,淡声:“看完了就烧了。”
公子扶苏肃容接下,看见里头却是一愣,里头的字闻所闻,他半点意思都看不明白。西陵又道:“看不懂也烧了。”
公子扶苏虽然不明白西陵此话何意,可是依旧肃容领下,将乌木盒子连带那份尘封的手书都抛在了里面,火焰舔舐而过,叶霜灯却分明看见上头零零散散的汇聚起金光点点。
公子扶苏浑然未觉,叶霜灯看着却有些开心,她扯了扯西陵的袖子,声音低低的:“手书没了,你自由了。”
云泽士兵围剿而下,北昭如今寥寥不过数千人,实在无力抵抗,青筠公主对着巫长息怒目而视,几乎咬牙切齿:“你刚刚是在做什么?”
方才,巫长息是用了幻术,让她认为去送死的是囚犯,结界破开有望。原来这一切,都是他蛊惑了那些士兵送死,再给她造的假象,青筠深吸一口气,问他:“你是云泽的人,是那个妖怪的人?”
巫长息擦去唇角的血,看了看指腹上泛着黑气的血,叹息道:“他不是妖怪,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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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罩下一大片的乌云,将阳光尽数遮挡,叶霜灯揉了揉眼睛,阳光没有落在皮肤上,她总算觉得好受了些。她软软的靠在西陵的怀里,声音也低低的:“他们都走了,估计这些时间也不敢动云泽了,你已经完成了你的责任。”
西陵看着她,声音压低:“这个事情,也是他告诉你的?”
叶霜灯摇头:“是我去问了虎鲸,这个手书上写的是什么字。”
西陵所料不假,上头是契约,是西陵千年前与云泽签下的契约,未说缘由,只定下千年之后,手书由王室焚毁,西陵便可恢复自由。但是至于西陵为何失去的记忆,上头并未记载。
只是如今手书封存,若未找到,西陵也一直没有想起身份,那怕是得一直这样下去了。
西陵直接把她横抱起来,给她罩下仙障,将外面的日头尽数挡住。叶霜灯勾住他的脖子,把脑袋埋在他胸口,终于听见此中传来缓慢的心跳,她微微的笑了笑:“我一点也不大度,才不会说让你忘了我之类的话,以后一定不能忘记我啊,一定记住……不过也不行……就稍微记住一点就好了……我……”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西陵低头吻了吻她的嘴角,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叶霜灯愣了愣,止住了声音,她看着脚下飞过的山脉,疑惑了一会:“我们去哪?”她的声音却很轻,有浓重的困意袭来,忍不住想闭上眼睛。西陵抬手在她的眉间滑过,牢牢的将她的魂魄扣一出,她终于闭上了眼睛,在他怀里,她的身体轻的就像是一片羽毛。远方有一阵风拂来,西陵没有回头,声音出奇的平静:“你过来想做什么?”
身后,慢慢的显现出一个人,巫长息笑道:“帝君都想起来了,现在云泽契约也不能算作束缚,总归是有自由了。”
西陵没有回答。
巫长息想了想,终究问出了疑惑:“是神是魔,就真的这么重要?”
西陵平静:“这个世上,有善有恶,也必须有神有魔。”
“如果她入了魔,就不会死了。”
西陵声音听不出喜怒:“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让她死的。”
巫长息摊了摊手:“本来我想了一个很简单的办法,不至于两败俱伤,可是帝君似乎不太领情。现在打算做什么,用半身修为给她困了魂魄?”
西陵重复:“我不能入魔,自然也不会让她入魔。”
“哪怕她可能会死,帝君就这么有信心?”
叶霜灯心中跳动的那颗心脏是西陵的,巫长息先前百般诱她入魔,其实就是想拉西陵入魔,若是神也入了魔,又何须动刀动枪,可是之后西陵并不领情,巫长息只得选了后一种办法。
业力,以杀伐增加西陵的业力,没有心的神祗无法消解业力。
西陵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问:“我的记忆,是你们封印的?”
巫长息摇头:“我们哪有这个本事,是云泽某位国君,不甘心只有千年,和魔族达成协议,将帝君记忆分散,能伤到帝君的,也只有借契约之力的云泽的王室而已。”顿了顿,又道:“这件事情,过几日帝君自会想起来。”
西陵问:“那你呢?”
巫长息皱了皱眉:“帝君何意?”
西陵平静:“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巫长息笑了:“我与帝君一样,受契约之力身不由己,泽兰义父也是如此,之所以才放过那个人,原是想借泽兰的手,帮帝君找到手书的,却没想到泽兰……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转而道:“其实这档子事我本不想管,无奈我是魔尊唯一血脉,只能接了这个烂摊子,可是,有光有影,有善有恶,这世上怎么会只有魔?可叹他们一直想不明白。”停了停,他再喃喃道:“其实我真的是一个好人。”
说话间,他唇角涌出了不少的血,巫长息抬手拭过,微微皱眉,转了身,抛给西陵一个珠子:“一颗定魂珠,可以把魂魄锁在*里,送你了,不过接下来,看她自己天分了。”
湛蓝色是珠子,上头没有魔气,也无仙气,却是最合适叶霜灯的。
抛了珠子之后,巫长息摇摇头,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自嘲:“不过现在,我们总归都有自由了,希望下辈子,我别在当什么大任了,但是等到我洗去这一身魔气转世……那些沉睡的神,也应该陆陆续续醒来了吧。”
西陵道:“这个世界,也不会只有神。”
巫长息愣了愣,没有说话,却是无声的笑了。
空中,云层翻卷,勾勒出浅浅的金边,隐隐出现宫殿楼阁的影子,他们在两边越离越远,终究消散在云端尽头,不知所踪。
苍穹之上,白云悠悠,如云烟过眼,万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