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怕赵思怜忧思过度,是不敢再问了,袁氏、金氏和荣氏上去劝慰了两句,便各自带着人退下。
宋玉竹附在宋研竹的耳旁低声道:“二姐姐方才来晚了没听见吧,听说思怜表姐醒来时身边还有个两个丫鬟,一路带着丫鬟寻摸着过来的,也不晓得吃了多少的苦头。快到建州时,有个丫鬟病死了。思怜表姐寻到赵府,门房拦着她不让进,她没法子才又寻到这儿的,真是太可怜了!”
袁氏面色凝重,对金氏道:“二弟妹,我瞧这回娘是无论如何都会留下外甥女儿,将她当做小姐养着了,你可得早些盘算好了把院子腾出来,好让她住进去。”
金氏瞧了她一眼,冷笑道:“大嫂不是一向同姑奶奶好么,就这么一个外甥女儿,走投无路都投奔到您跟前了,您还往外推?腾院子?我腾哪个院子?我一屋子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哪儿还能腾出院子来?”
袁氏被她呛了几句,却是不慌不忙道:“我是她舅母,莫非你就不是了?你一屋子上上下下都是人,谁不是啊?可是你那还空着个听雪阁么?赵姨娘不在了,腾个屋子给外甥女儿,不过分吧?”
金氏嘴一咧,嘲讽道:“那听雪阁我瞧着不顺眼,早就改作杂物间了。我怕让她住杂物间,旁人要说我虐待外甥女儿。倒是嫂子那还空着间现成房子――喜儿不是不在家么,她的屋子不比杂物间舒服?平日里姑奶奶往家里寄东西,嫂子总是冲在最前面,挑好的,拿多的,就是那云锦,你也比旁人多拿两份。到如今姑奶奶没了,外甥女儿来投奔,也该到您报答姑奶奶的时候了!”
她说着,扫了一眼袁氏身上的衣裳,道:“您今天身上穿的这件云锦,还是姑奶奶给的呢。拿了人东西却不记得人家好,别让她知道了不高兴,半夜里要站你跟前跟你谈心!”
几个人在廊檐底下站着,外头下着雨,冷风一吹,顿时有些阴风阵阵。
袁氏唬了一跳,一眼又瞧见荣氏,荣氏轻声道:“大嫂可别想着我那,早些时候我便同娘说过了,我属虎,冲属猴的。外甥女就是属猴的吧,若是冲了我的肚子里的孩子,那我可不依!”
袁氏沉了脸看她的肚子,暗骂了一句“矫情”,舔了脸对金氏道:“二弟妹怎么好同我计较这么许多,如今整个建州城都知道你那金玉食坊,说你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吧?既挣了这么许多的钱,怎么就不能多养个外甥女?”
“敢情挣钱多了还成我的错了?我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说给就给?大嫂从前也有日进斗金的时候,怎么不见您拿些出来贴补贴补我和三弟妹?”金氏讥笑地翻了个白眼,干脆利落道:“不如这样,我出屋子,外甥女的一应开支全由您和三弟妹负责,这样可好?”
“凭什么!”袁氏脱口而出,说完自个儿都红了脸。金氏和荣氏对看一眼,轻笑了一声齐齐走开了。
袁氏在后头“呸”了一口,骂道:“那是我喜儿的屋子,她还要回来的,凭什么让一个外人住!不就是爹升官了么,不就是开了个饭馆么?尾巴都能翘上天了就?山水有相逢,咱们且等着!等我成皇亲国戚,看你如何嚣张!”
金氏回屋后,越想越觉得生气,提声道:“你大伯母真是好算计!从前看人风光,脸贴着人家屁股跑,眼下看人落魄了,生怕沾上一星半点!不就是看怜儿无依无靠,怕将来还要她贴补么!”
左右挪了两步,尤不解气,对赵思怜又生了恻隐之心,道:“论理,你怜儿表妹自小同你要好,让她住到咱们这儿来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可我就是看不惯你大伯妈那样子……真是气煞我也。还有赵家那老爷子,怎么就这么不通情理,人都死了,还能拖累他们什么?不过就是个孙女儿,养个两年也就嫁出去了,没准还能落个豁达的名声!”
宋研竹递上一杯茶,待金氏呷了一口,她才道:“母亲觉得赵老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金氏顿了半晌,总结了一个词,道:“精明。”
宋研竹又问:“如今赵家情形如何?”
金氏想了想,忽而明白过来:赵老爷子是老狐狸一般的人物,他会在得知赵诚运出事的第一时间便将赵诚运除名,可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赵诚运死了,人死如灯灭,一切过往也就烟消云散了,可是赵思怜却还要活着。赵家三房人一向争斗不休,若是让赵思怜一个孤女留在府里,只怕最后会连渣都剩下一点,也许将她送到宋府,反而对赵思怜有利。
“可怜怜儿一个孤女,将来的路也不知该如何走下去。”金氏不免怜惜道。
“怜儿自小便是个聪明人,”宋研竹眼神闪了闪,忍不住提醒道,“她一个姑娘家遭逢大难,一路仅只带着两个丫鬟却能平平安安地从苏州回到建州,这份胆识和魄力足以让其他姑娘敬畏。”
金氏心肝儿一颤,忽而琢磨出其中意味来:是了,府里上下一味想着她如何柔弱可怜,可若她当真弱不经风,如何能披荆斩棘回到建州
她的这个外甥女儿……不简单!
等回了院里,宋研竹刚走进门,就听初夏道:“二小姐,大少爷在屋里等了你半天了。”
宋研竹心里叹了口气,晓得又有一个难关要过。走进屋,就见宋承庆用手支着头,一脸困惑的样子。
“大哥。”宋研竹换了一声,宋承庆抬了头见是她,招了招手让她到跟前,问道:“研儿,你见到思怜表妹了么?”
宋承庆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宋研竹的表情:当时宋研竹让他莫走陆路,当时他只当宋研竹是吓坏了胡说的,可是今日听闻赵思怜的事情,他简直惊出了一身汗来。赵思怜所说的船难,竟和宋研竹当日所描述的场景一模一样,若说是巧合,她决然不信,可若不是巧合,只以梦魇二字诠释,他如何能信?
宋研竹低下头,嗫嚅道:“见着了……姑父没了,二表妹着实太过可怜。哥哥,今日听到二表妹说起船难,简直把我吓坏了,原来我那并不是梦,而是真的,好在你没去金陵,否则,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她像是真的吓坏了,瑟瑟发抖着。宋承庆看她情形不像是装的,忙上前安慰着,末了叮嘱她道:“研儿,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做那样的梦,不论是巧合也好,是神灵怜悯也罢,从今往后,那个梦不许你对任何人再提起,记住了么?”
宋研竹重重地点点头,“记住了!”
宋承庆这才安心,二人又闲聊了两句,宋承庆才又去金氏的屋里商议事情去了。
宋研竹看看屋外天将黑,换来了初夏和花妈妈道:“今儿我来了,晚上无论谁来都说我歇下了,谁也不见。”
初夏和花妈妈应了声是,宋研竹换了身衣裳躺回床上,果然,过了不多时,外头便传来声音。
廊檐下灯光昏昏暗暗,风吹动灯笼摇晃着,不免带了几分凉意。
花妈妈将来人拦在屋外,低声道:“表小姐,我家小姐今儿身子微恙,已经歇下了。”
“姐姐是哪儿不舒服呢?”赵思怜依旧是一身单薄的白衣,只是比起白日里,她这会早就梳洗干净,乌丝轻拢,面目如画,身姿摇曳,柔媚无骨,声音轻轻柔柔地落在旁人的耳朵里,无端端让人心疼。
花妈妈不由地心软了几分,道:“姑奶奶去世,二小姐心里头难过,陪着哭了一场。大夫开了一副安神汤,刚刚睡着。”
“真是不巧。”赵思怜低声应着,眼眶说着便泛泪,“从前我同姐姐总吃住在一块,姐姐待我有如亲生妹妹。多年不见姐姐,我甚是想念她。原是想趁此机会同姐姐好好叙叙旧的……我这心里头难过,只觉得世上只有姐姐能懂。妈妈,不若让我进去看看姐姐吧,我就是进去看看,绝不打扰她……”
她说着抬步要走,花妈妈犯了难,正想让初夏说句话,只见初夏缩在一旁,一张脸泛白,活像是见了阎王。
花妈妈心中诧异,却谨记宋研竹的吩咐,对赵思怜道:“表小姐请留步,不是我不让表小姐进去,实在是我家小姐身子弱,睡眠浅,您一开门,她定然要醒过来,这一醒,这一夜都睡不好了……”
她柔声解释着,言语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赵思怜微不可见的蹙眉头,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看看宋研竹的屋子,颇为不甘心地低下头,有些遗憾地轻声道:“那是不能进去打扰……姐姐若是醒了,妈妈可记得一定要告诉她我来过了。”
花妈妈赶忙点头,道:“一定一定。”一壁亲自送赵思怜到院子门口。
春日夜里的寒风吹在身上,无端端让人生出一丝阴寒来。赵思怜的笑脸渐渐沉下来,一席单薄的白衣添了她眼里的几分凉意。
她驻足望了一会,身边的丫鬟幼圆轻声问道:“小姐,咱们怎么办?研儿小姐似是刻意避着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