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他低声吼着。宋研竹停顿了片刻,抬脚便跑,跑开不远,隐约听到周青在身后气急败坏地喊:“快,快抓住她!”
宋研竹拼了命往庄子大门口跑,哪里人多她便往哪里走,一路上,庄子的丫鬟小厮频频侧目却没人阻止她,她不知道周青追上来没有,只顾全力跑着,直到庄子门口,守门的人将她拦了下来,她看见周青浑身湿漉漉站在不远处,满眼喷火望着她,却再不敢向前,她脱力地扶着门口的石狮子,嘤嘤嘤地边哭边笑起来:她曾经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陶墨言会变成她全然不认识的一副面孔,带着一车的恭桶拯救她,这场面实在出人意料,让她忍不住哈哈大笑,可是大笑过后却心酸,陶墨言,她的陶墨言,曾经那样爱干净的一个人,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与那些秽物作伴。
她的心内五味杂陈,太阳在头顶晒着,她仰头看看太阳,耳旁传来惊讶的声音:“夫人,夫人你还好吧?”她咧嘴笑笑,还未看清那人的脸,便忽悠悠便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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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些废物!叫你们看个人都看不好,拿你们还有什么用!”周玉娘冷声喝着,一鞭子抽在跟前人的身上,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出,就听周玉娘扬声骂道,“你们男人争斗也就罢了,拿女人出气算什么本事!一个个五大三粗,瞧着像是个爷们儿,可做的是爷们儿的事儿么!我就问你们,除了中间多了一条腿,你们哪点像男人!呸,不要脸!”
外头人再也听不进去,冲进来道:“玉娘,我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周玉娘竖起眉头道:“我说的就是你!二哥,咱们虽是水匪出身,可盗亦有道,咱们当初立下‘三不杀’的规矩,孩童不杀,妇人不杀,无恶者不杀,咱们当着祖师爷的面起誓应下了规矩。你全都忘了不成!咱们这些年做的这些事……是要遭天谴的。”
“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庄子!”周青道,“此一时彼一时,从前咱们就几十个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如今咱们手底下是上千条人命。一步都不能走错。我瞧那女人就是邪性,有她在一日,咱们庄子总有一日得出事!杀了她,一了百了!”
周玉娘冷笑一声,道:“二哥,到底是宋研竹邪性,还有赵思怜那贱人邪性?你不说就以为我不知道是她撺掇你动手?二哥,有句话你不让我说我也得说,你和大哥创下如今的基业不易,咱们兄妹三人这么多年的感情更加不易,你别被个不要脸的女人勾走了魂,做错了事!”
“你胡说什么!”周青黝黑的面皮变成绛紫色,周玉娘一句话出口,叹口气软了声调道:“究竟如何你自个儿清楚。大哥今日对我说,官府近来查的很严,似有大批官兵入了末州,一旦察觉不对,咱们肯定要弃了庄子走的。如果将来有什么不测,他也替咱们两个想好了后路……大哥待咱们如亲生,二哥你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周青声音发虚,强撑着道,“既然你执意护着那个女人,那便护着吧!”
屏风外,忽而发出“砰”的一声关门声,整个屋子仿佛都震了一震,不久之后,传来周玉娘徐徐的一声叹气。
宋研竹缓缓睁开眼,周玉娘恰好绕进来,见她醒了,叹了口气笑道:“你当真是命不该绝,你一个人,把整个庄子的人都惊动了,外头的臭气怕三四天都散不去,猫狗闻了都得绕道。”
“那个老大爷……”宋研竹支起身子问。
周玉娘道:“你说碰巧救了你的牛大叔?他不打紧。年纪大了手脚不麻利,脑子也不大清楚。在庄子里做了几十年,一直都是个花匠,不知怎得还倒起夜香来了。大哥颇为尊敬他,二哥也不敢拿他怎样……就是被二哥抽了一鞭子。”
“牛大叔?”宋研竹微沉下眼睑,眼里眸色流动,周玉娘道:“你别担心人家,还是想想自个儿吧。”若是到时候周明真要弃了周家庄,头一个就要弃了宋研竹,到那时候,她或许真要没命了,她也不点破,晓得宋研竹心善,走到窗户边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们这些大家闺秀都在想什么?大难临头了,还带着无谓的担心……别想了,牛大叔就在这外头呢。”
宋研竹闻声望去,只见外头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着背,慢腾腾地挪动着地上的花盆,许是累了,就这么大咧咧叉腿蹲在院子里,咳了两声吐口痰在地上,抓起把土撒上去,手还在地上蹭蹭,看起来就是个地道的农夫。
过了一会,门外咚咚响起来,宝禅在外头道:“二姑娘,大爷有事找您,让您去一趟。”
“好嘞。”周玉娘回着,安抚宋研竹道:“你安生呆着,他们不敢再动你的!”
宋研竹点点头,一转头,外头的“牛大叔”不见了。窗户“噗”一声落霞,她疑惑地收回视线,身后忽而有人紧紧抱住她。暌违许久的亲昵让宋研竹一瞬间红了眼眶,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只见他粗砺的手上,虎口处是一层厚厚的老茧,边上裂开一道又一道口子,干了的血凝成暗紫色。
“我知道是你,我一直都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宋研竹握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转身,只见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有一双动人的眸子,此刻眸光潋滟,落在她的脸上,带着小心翼翼……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颤抖着声音道。
宋研竹红了眼眶,反过身来,只看他幽深的眸子里全是红色的眼丝,那一张不熟悉的脸她已经浑然不在乎,她只想到她不在的日日夜夜他是如何备受煎熬。
“陶墨言……”她颤抖着双手搂住他,狠狠将他抱在怀里,生怕此刻还在梦里。可就在她搂住他的那一刻,他忽而低呼出声,“唔!”
宋研竹吓了一跳,赶忙问道:“怎么了?”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他后背挨了周青一鞭子,忙让他做下来,褪了他身上的衣服一看,只见一道长长的红印子,从肩膀一直延续到腰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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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青这个畜生!”宋研竹不由红了眼眶,咬牙切齿道:“总有一日他会有报应的!”
“已经上了药,不碍事。”陶墨言轻笑着,言语里带了几分冷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宋研竹问到。
一想起昨日那屎尿满天飞的场景,她便觉得惊奇。“你这脸……”宋研竹忍不住戳了戳,陶墨言一把握住她的手,笑道:“别戳,戳坏了可就露馅了。这可是赵戎花了大价钱请了易容的大师为我做的□□。”摸摸自己的脸,笑道:“我自个儿都不敢看镜子,想来定然很丑?”
不过是一句戏谑的话,却让宋研竹成功红了双眼。望望他两鬓苍白的头发,想起被绑走那日瞧见他站在台阶上落寞的样子,心下如一记重锤落下,闷闷的疼,又怕他瞧出来,牵扯着嘴角笑道:“丑是丑了点。你老了以后一定比这好看!”
“好看你还哭什么,傻丫头。”陶墨言红着眼眶替她擦了眼泪,揉揉她的脑袋道:“我还以为你是被我丑哭了。”
“噗嗤。”宋研竹破涕为笑,抹了泪,这才后知后觉地起身出门,吩咐宝禅望风。
陶墨言见她小心谨慎的模样,笑道:“不用担心,周明、周青和周玉娘三人这会怕是在商量要退到哪儿去,一时半会回不来。”
“你怎么知道?”宋研竹惊奇道。
陶墨言莞尔一笑,道:“猜的。”当下将这几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那日朱起镇将宋研竹转走之后没多久,陶墨言便查到了蛛丝马迹,一路派人追查到了未州,却在未州的崇山峻岭里失了方向。好在赵铁树及时将信息传达给他,他才有了眉目。当时他心急如焚,便同赵戎、周子安两人商量好兵分两路,他先混入周家庄,赵戎和周子安带兵赶往末州。
“周明怕是得了风声想要跑,咱们这几日也得赶紧走。”陶墨言低声道,见宋研竹发怔,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别怕,过了今夜,我就能带你回家。”
“庄子里这么多人,你总要想个万全之策才好!”宋研竹轻声嘱咐,陶墨言点点头,正想告诉她,门外“咚咚咚”三声响,宝禅慌张道:“夫人,大奶奶朝这儿来了!”
宋研竹面色一变,站起来道:“你怕是不晓得……”
“来得正好。”陶墨言抢先道:“我正好要寻她。你且安生在屋里休息,夜里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等我来寻你!”一壁说着一壁冲了出去。
那一厢赵思怜怒气冲冲走过来,正想着如何找宋研竹不痛快,身旁不经意走过一个人直直撞到她的肩膀,也不知手上是些什么,她的白裙子立时黑了一大半。
她面色铁青正要发脾气,撞她的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赵思怜望过去,只瞧见他白发苍苍,身子佝偻着蜷缩成一团,微微颤抖。
一旁的丫鬟了忙道:“这就是牛大叔。”
“倒夜香那个?”赵思怜忍不住反胃,想起他的手碰到自己的裙子,更觉恶心,当下啐了一口,正要转身换衣裳,就听“牛大叔”颤抖着声音道:“夫人头些时日吩咐奴才送些海棠与您,奴才挑了几株,正想给夫人送过去。”
赵思怜低头一看,果然地上摆着两盆鲜艳欲滴含苞欲放的垂丝海棠,她招了招手道:“大爷既允了你在庄子里养老,你就好生呆着,往后这些活计都不用你。”一壁唤了身边的丫鬟将花带走。
待她沐浴完毕,换一身衣裳出来,天色近了黄昏。那两株海棠花正好放在窗户边上,染上一层金黄,格外好看。凑近了一低头,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她不以为然地笑笑,拿了剪子将那花剪下簪在鬓边,看镜子中的自己,只觉美艳不可方物。
空气中氤氲着醉人的香气,她照了一会镜子,只觉自己两鬓发红,心底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她想压都压不住。她忍不住喝了一口水,踱了两步,那种感觉却越发强烈。
“真是怪了。”赵思怜自言自语着,隐约觉得自己有些不大对劲,支着头在眯了一会,一睁眼,月亮已经爬上了当空。不知是谁在屋子里点起安神香,博山炉里的烟气袅袅娜娜往上飘,到了上空,渐渐消散,就像赵思怜此刻的欲望,弥漫开来,无处躲藏。
“唔……”她忍不住吞咽口水,门外忽而哐哐哐响起敲门声,她挣扎着爬起来,只见“周明”含笑站在门口,以从未有过的温柔的声音低声唤她,“怜儿……”
赵思怜咧嘴一笑,抬手攀住他的脖子将他往屋子里拉,娇滴滴叫了声――
“夫君,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