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伪装被识破,慕容烟也并不恼,她甚至一点也不害怕地揉了揉自己的肩头,活动活动了酸麻的腿脚,向一旁战战兢兢垂首的小溪抱怨:“我就说这招不行吧,还不如一开始就实行我的方法,干净利索。”
极其自然地褪去了脸上的面纱,一张姣好的面容上水润有光泽,完全没有病态的痕迹,也同样不是他熟悉的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容。
此时她正抬起纤纤玉手悠闲地挂起宝帘,步态轻盈婉转地来到了他的面前,笑容灿如朝阳:“想不到苏公子你,对我二姐倒是情深意重。不然怎么,你与二皇子勾结,还生怕我姐不知道似的来提醒呢?”
苏子易被她呛得说不出话来。确实,自从那日他放出风让未央宫的影卫跟踪他到了瑜景宫,料想她早该得了情报,却没见着她有丝毫的行动,不日又传来了她生病的消息。他觉得蹊跷,同时也是为了试探她的反应,才有了今番的会晤。
只是没想到,这从未曾放在眼里的三丫头倒是如此机灵,竟一语中的。
“苏某似乎听闻三宫主不曾修习武术,如今汐暇阁内唯有你我,就不怕苏某图谋不轨吗?”苏子易冲她斜斜地笑了笑。
“苏公子若是想知道,何不拔剑看看?”慕容烟满是阴谋得逞后的坏笑,偏偏还笑的天真无邪。
苏子易试着拔了拔剑,倏地变了脸色。是的,无论他如何发力使劲,甚至不能将剑完全抽出剑柄。
“苏公子,这无色无味的软骨散可觉得受用?你当这帘幔是为何而挂?它可是用东海的鲛绡制成,纯天然的过滤物呢。”慕容烟斜倚在鲛绡旁,洋洋得意地看着他满脸愤恨。
“苏公子,你真当我未央宫无人,是你说进就进,说走就走,大展身手的好地方吗?”慕容烟换了极其认真的口吻,“往日你能够自由出入,不过是仗着二姐对你的纵容罢了。”
“纵容?”苏子易似乎并不能体会这个词的深意,微微皱起了眉头。突然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人呢?为何托病?”
“还不是拜你所赐!”慕容烟有些愤恨地白了他一眼,拧住他的耳朵:“她想调查你,但又不能违背未央宫祖制,独自前往北荒去了。”
还害的我日日都要守在未央宫当替罪羊。慕容烟在心里暗骂,拧着他耳朵的手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道。
“北荒?!”苏子易的表情从震惊到迷离,从始至终都透露着不相信。
许久他才回过神来,苦笑不已。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变了调的音节:“慕容汐,你这个女人!”
“让你又爱又恨?”慕容烟脆生生地发问,完全没有体会他话中的深意。
“……”
苏子易一副任由宰割的无所畏惧的表情:“你想怎样吧?”
“我不想怎样,既然你这么想来未央宫,就让你在未央宫待个够!之前你将我二姐囚禁多日,如今便由我替二姐报这个仇!”慕容烟恨恨地盯着他。
“哦?你二姐难道没告诉你,我们两情相悦,已经私定终身了吗?”苏子易颇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啊?……”这下轮到慕容烟懵圈了。
“她怨我对她隐瞒身份,不能坦诚相待。说是不许我再来,否则便要抓我。我想着来和她赔礼道歉,没想到她一气之下,竟往北荒去了……”苏子易似是有些伤心地说着,嗓音低沉,看上去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这……”慕容烟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联想近日慕容汐的行为举止确实透露着怪异,她这个姐姐又从来不与别人说她所思所想,还一意孤行前往北荒,慕容烟竟觉得苏子易的话倒有几分像是真的。
“那你就在未央宫待到我二姐回来,你亲自给她一个交待,你看如何?”慕容烟客客气气地发问,开玩笑,这万一真是未来的姐夫,那可是万万也得罪不起的。
“北荒虎狼之地,她此去只怕凶多吉少,你还是赶紧派人去救她的好。”苏子易好言提醒。
“你说的十分有道理。”慕容烟认同地点点头,“姐姐说你是北荒的大皇子,你去救她,不是易如反掌吗?”
苏子易却突然缄默了,脸上原本丰富的表情也瞬间沉寂了下去,慕容烟不明就里地等着他的回答,他却像是突然被人抽了魂魄一般失了神采。
“我去,你姐情况变得更糟。”苏子易沉闷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一般渗人。
“为什么?别老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啊喂――”
其后无论慕容烟用何种威逼利诱、绞尽脑汁用尽一切方法,也没能再让苏子易再多开一次口,倒是把她自己折腾的筋疲力竭。
“好吧,”她有些不服气地开口,“那你总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能够识别我不是我姐的,我明明学的很像!”
“因为,”苏子易的脸上难得染上了一抹温和的笑意,“你姐她……其实很温柔啊。”
慕容烟愣愣地看着他。
她觉得苏子易和她二姐都有病,还病得不轻。她二姐向来说一不二非要去什么北荒就算了,苏子易竟然说她二姐温柔?她简直是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真想问一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或者是你不要说这么冷的笑话。可苏子易的面容罕见的褪去了邪笑和夸张的表情,俊美而真实,竟是说不出来的认真。
“小姑娘,有时候,有些人,给你的那种感觉,是独一无二的。”
苏子易的声音在他被押下去之后还久久地回荡在慕容烟的耳边,让她回不过来神。
“三宫主,三宫主……”慕容烟将将回过神来,便听得小溪急切的呼唤声和惶然的面色。
“又怎么了?”慕容烟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外面又来了一个……”小溪慌乱地指着外面,还不忘夸赞道,“比刚刚那个还好看……”
慕容烟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结结巴巴地猜测:“慕慕慕楚?”
来人正是慕楚,慕容烟的动作打扮和方才如出一辙,只是鲛绡外再没有软骨散伺候着。
自那次不欢而散后,这还是她与慕楚的第一次会面,转眼已是过了十来日。她日日困在汐暇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她,今日来找二姐又所为何事。神思正在恍惚间,对面的慕楚已经合着礼节拜了一拜,淡然地开口:“不知清尘宫主偶染微恙,慕楚冒昧前来,真是叨扰了。”
慕容烟并不曾见过这样的慕楚,那样挺拔而俊逸的站姿,宛如山尖的一根苍郁翠竹,一尘不染的白袍上绘着寥寥的几抹山水,宛如翠竹泣墨痕。偏偏他开口,语调和语速都拿捏的分毫不差,既不显得急躁,亦不让人等的不耐,是恰如其分的令人舒服。语气却满是恭敬和疏离,不咸不淡,不过分亲昵也不过分拘泥,是他最拿手的为人处世的姿态。
这样的他,仿佛突然间就不再是她的慕楚,她的心中一酸,原来真正的他,是这个样子的。
是这样子的冷漠。是这样子的陌生。
调整了许久的嗓音才勉强找到了合适的腔调,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什么事?”
“前几日,慕楚不该惹三宫主生气,特意来给她赔不是。”慕楚并不看她,只恭敬行礼:“不知清尘宫主可否让在下前去如烟阁探望?”
听说他是特意来给她赔罪,她不由得一阵高兴,但很快还是按捺住了欢腾的内心,转而用老气横秋的语气质问他:“那日之事烟儿也曾说与我听过。你,不喜欢她跟着你去花满楼?”
“花满楼乃寻花问柳之地,三小姐她涉世未深,恐这些污秽之事会脏了她耳目,故慕楚希望她不来为好。”
“有何话要瞒着她?”
“慕楚朝不保夕,仇家众多,许多事三小姐知道的越少越是安全。”
“你与柳依依是不是要定亲了?”
“依依是我远方表妹,我与她去城隍庙为亲人祈福,求的并非姻缘,我与她只有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意。”
“烟儿她与柳依依是不同的?”
“是,烟儿与慕楚曾数经生死,早已密不可分。她在我心中自是与他人都不同的。”
慕容烟只觉得心里像踩了一块棉花一般软绵绵的,着不了地。慕楚的一番解释真真切切,倒显得她这些时日暗生的闷气都是和自己过不去。慕楚还亲自为她找到了未央宫,也足以显示出他的诚意与真心。许是她对自己的身份太敏感,总有受骗妄想症吧,本来明明那么坚定慕楚与慕白对她的好,怎么能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和故意设下的圈套而误会了他呢!柳依依她一定是嫉妒慕楚对她这样好,对,一定是这样。
慕容烟痴痴地想着,并不曾发觉慕楚的双眼也渐渐含了笑意,笑意深不见底。
“不知清尘宫主可否容三宫主与在下一见?”
“呃……这个,烟儿她不在未央宫中。”慕容烟赶紧找理由搪塞着。
“不在未央宫?”慕楚微微挑眉,话音里却丝毫没有惊讶。
“是啊,她去青城山采药去了……嗯……没有两三日怕是回不来,慕公子请回吧。”慕容烟下了逐客令,可又不无惆怅地想起了苏子易最后的那句话来。是啊,连苏子易都能轻易地发觉她并非慕容汐,慕楚曾与她朝夕相处,为何仅仅隔了几道薄纱,他便认不出她来了呢?
难道说自己并非他心中那独一无二的人吗?虽然不希望二姐的计划暴露,可她还是不由地希望慕楚能够质疑她的身份,她的话语。
可是慕楚只是静默了片刻,依旧淡然地回道:“改日慕楚再登门拜访。”便头也不回地离去,惹得她气恼地将身后的椅子踢得叮当作响。
如烟阁外不曾走远的慕楚不觉得心中有些好笑,就她那副神态和话语,还能指望他认不出来?可她既然不说破,他便也不戳穿她,她恐怕又要为此气上好几天了罢。
然幸好,终究还是在他力能挽回的范围之内。
笑着笑着,慕楚的笑意却渐渐淡了下来。转而一抹深沉落进了眼眸,神色晦暗莫名。
为何慕容汐会突然离开未央宫?去往何处,竟然不能声张?所为何事,对他的全盘计划可有影响?
他默默地转过身,顺着如烟阁看向了西北方。茫茫天际,一无所有。唯有一行大雁,人字南飞。
他的心中已有答案。
是那五洲四海内唯一一方不属于大炎朝的沃土――北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