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才重归安静下来,额上冷汗涔涔,而他则像是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一般瘫软在椅子里,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个字:“我家……主人……想……见你……”
跟随着闵宗宪七拐八绕地穿过了庭院深深,来到了他的住处。住处意外地竟十分之简陋,完全不像是一城督邮的作风,闵宗宪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极快地按下了某处的机关,半壁书橱全部翻转过来,露出了里面黑漆漆的密室。
慕楚在众人害怕或犹豫的神色中坦然地同闵宗宪走进了密室中,外面自然的光亮随着橱壁的闭合而渐渐微弱,最后“咚”地一声隔绝了一切光线。
密室中并不是完全的黑,看上去显得别有洞天。四面墙壁上凿洞中放着鲛油提炼的粗烛,可以不分昼夜地燃烧几十年也不会熄灭。密室中空空荡荡,只是四面都是光滑可鉴的明镜,照的人无可遁形。伴随着鲛烛明明灭灭的蓝幽幽的光线,纷纷叠叠的重影仿佛构筑了一个眼花缭乱的迷离世界。
密室的正中间是一方窄台,台面上同样镶着一面镜子,只是镜边嵌着碧玉雕琢着繁复的花纹和古老的篆体,镜面却是一片漆黑,泛着微微渗人的冷光。镜面上倒映着慕楚有些扭曲的面容,凝重的感觉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
黑如濯石的镜面忽然如水纹一般荡起了涟漪,其上幽幽的光芒竟然像实质一样碎裂开来,四周的鲛烛突然火光大盛,隐约还有呼哧的风声,镜中的波纹越积越深、越转越快,慕楚静静地盯着宛如墨汁翻涌的镜面,只觉得神思仿佛间被吸入了一个未知的时空。
良久之后,一切都平息了下来。密室里却突然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被四周的明镜反射着回荡在狭隘的空间中久久不息。
笑声正是从镜中发出来的,此时这个陌生又年轻的声音开口:“抱歉让慕公子受惊了,这“镜影”是影阁成员之间独特的联系方式,避免了一切偷听或者是冒名顶替的可能。”
“久闻影阁盛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慕楚很快恢复了镇定,客套地做了开场白。
“既然慕公子已经发现了影阁的介入,那我们不如就来说个明白。”镜中的水纹随着影阁阁主的音调而波动,如同平静湖面被风吹起阵阵涟漪。
“慕楚也十分地希望影阁的一个解释。”
“慕公子,纵观今天下之势,除却苍州仍在北荒人的管辖之下,大炎朝已经统一了中州、冥州、凉州、宛州一百八十余年,其统治于四海之内早已稳如泰山。而当今却有权臣坐大,瓜分皇权,将势力渗透进大炎的血液之中,其中未央宫则是首当其冲。”
“因此影阁要对未央宫出手了?”慕楚顺着他的话接道。
“是,但那还远远不够。若是未央宫失势,则徐世昌的势力则会更加肆无忌惮,横征暴敛,为害天下,其也必将除去。”
“若我所猜没错,其实影阁欲将此次针对未央宫的瘟疫诬陷在徐世昌的头上?”
“没错。事实上,我已经让闵宗宪准备好了与徐世昌之间来往的人证和徐世昌的亲笔信,只等到未央宫的元气大伤,产业被悉数没收之日,就是徐世昌的大祸临头之时。”
“听上去,影阁真是忠心耿耿,守护大炎。只可惜,我在皇上规定的时限内查出了你们的阴谋,因此未央宫便会安然无恙,而影阁反而成了罪魁祸首。若这一切是皇上授意,你又何必要如此着急的阻止我呢?怕授意你做这一切的人,还没来得及当上皇帝吧?”慕楚斜佞一笑。
水镜那头的声音微微变了语调:“慕公子真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慕公子为何如此一心一意向着未央宫呢?未央宫能够给你的,我也能够给你。”
“你凭什么说服我呢?”慕楚抱起手臂,又恢复了他那一贯要笑不笑漫不经心的表情。
“我知道你背负着血海深仇,如果你与影阁结盟,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并且,未央宫所不能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
“哦?那是什么?”
“那就是――整个天下。”
慕楚极轻极淡地笑了,似乎神秘人说的话没有在他的心里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我又凭什么会相信呢?”
“因为二皇子已经十分信任于我,那日在永安抓你,亦是为了取信于他。”
“但实际上,你绝对不会置我于死地,因为你知道我的存在就是对他最大的威胁。”慕楚的眼眸中是一片通透的了然。
“那么,你会考虑么――放弃未央,与我结盟?”
“阁主,我了解未央宫中的那帮女子,她们都是性情中人,一旦结盟,很少轻易背叛,知根知底,让我很是放心。我并不想要什么天下,因此也不会节外生枝去背叛她们,你欲与我结盟,无非是想要拿着我的秘密去要挟二皇子。呵呵,可惜这一石三鸟的好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哦?是吗?我还以为慕公子是个识时务的人呢!良禽当择木而栖啊!”镜中的声音不怒反笑,低低地喟叹道。
“阁主,未央宫之所以不会给我整个天下,因为她们从来也没想过去得到;而你会以整个天下许诺与我,乃是因为那是你心中的渴望。你,影阁,才是炎朝最大的隐患。”慕楚摇摇头,转身欲离开。
“总有一天,你还是会背弃未央宫”背后的声音笑得肆意而坚决,“因为你和我,本是一类人!”
慕楚假装没有听见,密室的门再次缓缓闭合,像他一再掩盖的重重心事。
【第三节】
永安,昭阳殿。
“段爱卿,你有何事要奏?”
“皇上容禀!臣奉命调查三州十郡瘟疫一事,苦于十余日来毫无头绪。日前,未央宫三小姐慕容烟称已查明真相,瘟疫可控。兹事体大,臣不敢妄断,上听圣裁。三小姐现在正在殿外候旨。”新任户部尚书段长海毕恭毕敬地跪地请奏。
“哦?那便宣吧。”皇帝皱了皱眉,表情颇为不信。
由远及近,渐渐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虽已及笄,却并未挽成一个髻,而是依旧如同包子一般分梳在两侧,看上去尤其的稚嫩。她亦步亦趋地走着,胳膊腿儿都充满了僵硬的味道,却仍旧倔强地抿着嘴唇,故作严肃的小脸上隐约有些滑稽。
可她却一步一步,虽然走得慢,但却走的异常稳稳当当。
及至殿前,众人毫无防备之际,慕容烟噗通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娇嫩的膝盖瞬间传来了骨骼‘咔嚓’的脆响,在寂静的昭阳殿里尤为刺耳。
皇上一直注视着她的凝重而愠怒的目光终于在这重重的一跪中有所冰释。
看着地下匍匐的小小身影,皇上缓和了语气:“既是在洛溪游历,锦官卫怎么没找到你?现在怎么又自己跑回来了?”
“皇帝大人!”
从未进过殿的她分毫不懂礼数,只当皇帝是最大的一个官,一句皇帝大人,吓的殿上的众人皆是一抖。
她却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了下去:“三个月前我向姐姐们辞行游历炎朝的五洲四海,您也知道的。可没想到,我才刚到洛溪呢,未央宫就出事了。”
慕容烟抬着头晶晶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与皇上大胆对视,也并不称臣女,语气甚至有些责怪。
殿上宦官正欲呵斥她无礼,被皇上无声喝止,“那你倒是说说,此番从洛溪来,发现了什么真相?”
“大半个月前,我听说长冥山上有很多宝贝,便想着上山去摘些珍稀药材,没想到却发现了一大片七叶金钱草!”
“那是什么?”皇上微微有些惊讶地询问。
“这七叶金钱草虽然酷似良药紫苏,但功效却完全不同,它有毒!”慕容烟在大殿之上说的绘声绘色,将这些时日来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我当时就觉得很是奇怪!后来我来到了洛溪城中,就看到大量的百姓感染了所谓的‘瘟疫’。我仔细的确认过,这些人浑身起红疹,面色苍白,虚弱至极,哪里是什么瘟疫呀!分明就是中的七叶金钱草的毒!”
“这么说,此次疫灾,确是人为。”昭和帝微微眯了眯眼睛,神色阴晴不定。
“没错!”
慕容烟从怀中掏出精心包扎的两株药草递予宦官,“请皇上凑近闻闻,不要触碰。左边这株是紫苏,有淡淡的奇香;而 右边的是七叶金钱草,它气味刺鼻,闻久了便会眩晕。它本不会让人即刻毙命,但却可以通过皮肤的直接接触而一传十、十传百,除非精通药理,否则很难分辨,与瘟疫极像。”
“既是如此,未央宫更是难逃嫌疑。”皇上仍旧面色不善。
“段大人,这十五日来,您派去的督察官们有在哪家未央宫药铺发现这种毒药吗?”
“不曾。”段长海立即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