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惨白到毫无血色,死死咬合的嘴角上青经暴起,在月光下显得狰狞可怖。
“月衣,你怕死吗?”那阵抽筋拔骨的疼痛渐缓,将军的手缓缓地扶上女子如缎的青丝,怀中的暖玉生香是他此生的贪恋。若没有这个女子,这些年怕是很难熬吧。
“不,月衣不怕死。”怀中的女子闷闷然答道,“月衣只是怕,有一天,你终究会离我而去……”
话音未落,她便被他一把拉起坐在他的腿上,与倒影着她面庞的黑眸直直对视,那深井一样的瞳孔里不知何时腾起了热度,灼热而明亮,甚至让她不能逼视。
将军却捧住了她的面颊,神色是浓到化不开的眷宠,深情允诺“我此生只爱我青梅竹马的姑娘,绝不离分!”
怀中的女子却忽然克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了起来,温软身体慢慢僵硬。
他有些莫名地看着她,“月衣,你怎么了?”
她却将流着泪的脸庞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肩窝,冰冷的泪水顺着虎啸甲的缝隙缓缓地渗进他的里衣,让格外畏寒将军打了一个激灵。
她于是将他抱得更紧,甚至不顾锋利铠甲的边缘嵌进了她娇嫩的肌肤里,只是不管不顾地抱着他,仿佛顷刻便要分离。
“我只是觉得太幸福了。”她的声音亦是微微颤抖的,带着不易察觉的怨恨尾音。
“傻瓜。”他只是怜惜地拍拍她的头,并无察觉。
赏心院。
白月衣满面凄容地点燃了阁内的红烛,发觉慕楚已经施施然斜靠在锦屏前的绣榻上,锦屏上绣着青山绿水,交颈鸳鸯。
白月衣几次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在下深夜叨扰,是为了感谢白姑娘今日为在下易容之事。” 慕楚云淡风轻地倚在那里,整幅屏风似乎都成为了他疏朗隽永的点缀。
白月衣的脸上风云变幻了一阵,最终还是干巴巴地答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慕公子客气了。”
“那慕楚就不客气了。”慕楚好整以暇地站了起来,淡定从容地理了理衣衫。又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把折扇,开开合合地在手里把玩着。
这般过了许久,在白月衣忐忑焦虑的神色里,慕楚啪嗒一声合上折扇,好整以暇地开口,“既然白姑娘这般精通易容之术,可否请教下姑娘的真实面目?”
白月衣的瞳孔骤然收缩:“你什么意思?”
“白姑娘知道在下什么意思。”
“你就不怕卿扬不放过你吗?”白月衣强作镇定,冷冷地威胁。
“这也正是在下想奉劝白姑娘的一句话。”慕楚针锋相对。他话音里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名状的危险气息。
白月衣的面容瞬间惨白,本来精致淡雅的面容在暖意袭人的红烛下像一张斑驳的皮纸。良久,她颤抖着发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无意冒犯,初见白姑娘的那一夜,恰巧看到白姑娘胸口纹着一朵扶桑花。如果在下猜测的不错的话,这扶桑花乃是未央宫女子的特有标记吧。”
白月衣立即矢口否认:“我不是未央宫的人!”
语调尖锐,表情煞白。
慕楚挑了挑眉,并没有拆穿她,只是慢悠悠地轻摇折扇,唇边笑意渐浓。
“哦?在下正好认识未央宫大宫主,改日拜访时若是不巧说漏了嘴……”
“不!不要!”白月衣突然尖锐地高声阻止,精致的五官此刻痛苦地纠结在一起,眼眸中满是惶恐之色。
“那,还是请白姑娘你自己说吧。”
白月衣爆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哭喊,白皙的双手捂住了斑驳的面容,缓缓地跪倒在慕楚的面前:“求求你……”
慕楚绕过屏风来到她的面前,用扇骨挑起她的下巴,滴滴清泪晕染在空白的扇面上,宛如一朵一朵盛开的素花。
“如果你不想失去季将军的信任的话。”慕楚继续循循善诱。
白月衣啜泣良久,终于渐渐止住了哭声,痛苦的表情也逐渐缓和下来,只是那双眸子里却是一片空茫之色。
“我知道……我就知道……我知道只要我们回永安……就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没想到这么快……这一天就来了。宿命一样的准确,躲也躲不掉啊……”
“即便如此,白姑娘还执意让季将军回永安。真是让人不得不好奇呀。”慕楚啧啧摇头,目光满含探究。
“我有我的原因,这我不能告诉你。”
她抬起头来看着慕楚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慕楚点点头,没有逼问下去,“可以。那――他的呢?”
她盯着他绝色的姿容,胸有成竹的神色,而后,极慢地、极慢地开口。
“这事还要从十年前的那个春天说起,那个时候,姬家还是永安的名门望族,卿扬也还不是如今的季将军,而是姬家的 大公子,姬无夜……”
东方已经渐渐露白,屋内是死一般的寂默。
“这些事,你不可以、告诉他。”白月衣盯着慕楚,一字一顿。
“哦?凭什么?” 慕楚啪嗒一声收起折扇,清脆刺耳。
“卿扬生性清淡,看透生死,无意复仇。是我软磨硬泡着让他回到了永安。如果他知道了此事,必然会心灰意冷,不问世事。如此,是公子所愿吗?”白月衣咄咄逼问,显得胸有成竹。
“好,我答应你。”慕楚点头,正色允诺。
在即将迈出赏心院门口时,慕楚顿了顿脚步,微微侧首:
“你知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这一切,会有多恨你。”
“没有人比我再清楚不过。”白月衣沉声答道。
“值得吗?” 慕楚叹了一口气。
“如果时光倒回、能够再重新选择一次,我依然会选择这么做。至少,至少这三年里,他是爱我的。”
“是。么。”慕楚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你没有爱过一个人,你不会懂的。”白月衣摇头,不欲多说。
慕楚失笑,并没有辩解,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迷途知返吧,他不会属于你的。
“谁说他不属于我!”白月衣豁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他是我的!现在是!将来也是!一辈子都 是!没有人能够抢走他!没有人!”
慕楚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眼神中带着似有似无的悲悯。
最终他离开时,也没有忍心揭穿她,那清淡雅致的温婉面容,看久了竟然和那个总着艳丽红装、高高在上睥睨这红尘的那个女子,是如此的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