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慢点儿……哎,长卿哥哥,你等等我啊……”慕容烟吃力地跟在百里长卿的身后向着长冥山脉进发,她向来最怕爬山,没过一会儿便累的气喘吁吁,不得不要求休息。
百里长卿停下脚步,表情漠然:“我说过,不要这么叫我。”
“姐姐唤你长卿都唤得,亏我还加了个哥哥呢!”慕容烟坐在石头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非亲非故,当不得哥哥二字。”
“喂!我说你要不要这么认真啊!再说了,你不是都答应我姐教我些医术了吗?不叫你哥哥难道叫师父吗?不会吧……我可是不会叫你师父的啊……”慕容烟像是突然想起了这一层,不情愿地瞥向百里长卿。
“我本也就没什么可教你的。”百里长卿留给了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慕容烟不得不极不情愿地追上他的步伐,一边不理解地抱怨:“为何采药这种小事,还要堂堂百里家主亲自出马啊?”
她埋头嘟哝着,是以就没有注意到前方百里长卿突然顿住的脚步,下一刻便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百里长卿看着瘦弱,脊梁骨却硬的和石头一样,痛得她捂着头就蹲在了地下,龇牙咧嘴。
未待她开口,百里长卿便转过身来,垂眸俯视着她:“我想我知道你姐姐要我指点你什么了。”
“什么啊?不就是你医术比我高明点嘛,有什么了不起啊!我比你少活了这么多年,少看了那么多医书,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慕容烟不服气地仰着头瞪着他。
“你的医术迟迟无法精进,无非是因为你没有敬畏之心。”
“敬畏之心?”
“这世间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有它自己存在的意义与规律,而不是为人而存在的。我们既然将它们收为己用,就更应该心怀感激之情,不要只顾着一味索取,太过贪心。”
慕容烟眨眨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到百里长卿虔诚认真的表情。
“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已经足够多了,要珍惜。”
话音尚未落尽,百里长卿却已经是头也不回地走远了,那一番话也不知道说的是慕容烟还是他自己。
“莫名其妙。”此时此刻,慕容烟自然是无法理解的。
“哎哎哎!我很好奇哎,为什么你突然就决定救我姐姐了呢?你之前不是一副很讨厌她的样子吗?难道就就因为她在长冥山上放了你一命?”慕容烟追上百里长卿,忍不住开口问了这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救都救了,有什么紧要。”
“紧要!想当紧要啊!我可和你说,我姐姐可是很少对别人如此温柔、如此欣赏的!所以,你该不会是——对我姐姐动心了吧?”慕容烟一脸八卦地凑至了他的面前。
百里长卿嫌弃地扒拉开慕容烟,懒得理她。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慕容烟在他的身后笑的满脸邪恶。
“试问,谁会喜欢一个怀着别的男人孩子的孕妇?你脑子不好使不要传染给我。”百里长卿忍无可忍,到底还是毒舌地回了她一句。
“开个玩笑,要不要说的这么难听……”慕容烟没好气地问了句:“喂,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你救我姐姐的法子啊。”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还差得远呢。”百里长卿毫不留情地打击她。
“什么嘛!亏我还以为自己医术十分高明呢!父亲没可能藏私啊,难道真的是我学的太不到家?”慕容烟开始对自己产生了自我怀疑。
“纸上得来终觉浅,这就是你最大的问题,不知人间疾苦,又如何成为一名好的医者?”百里长卿摇头。
“好吧,随你怎么说。不过,我说你到底愿不愿意同我们一起去永安啊?反正你也说了我一时半会学不会的嘛……”慕容烟嘟着嘴,时刻不忘忽悠他与她们同归。
一抬头,却发现百里长卿的身影早已走远了。
“哎,等等我啊!!!”
——
日暮时分。
“唉,这爬山简直就是姑奶奶我的克星,实在是太累了——”慕容烟一回到百里家瘫坐在椅子上,再也爬不起来。
“已经过了一整天,你不用去看看你姐姐如何了么。”百里长卿却毫不留情地提醒着。
“我是真的不行了,不如你代劳一下嘛,行行好……”一句话没说完,慕容烟竟然就悄无声息地歪在椅子上人事不省。
百里长卿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沉思了一下,按开了暗室的入口。
慕容凝端坐在寒玉床上疗伤,此刻应该是全神贯注地运功抵挡着身下无边的寒气,星眸紧闭,额发间竟隐隐有了汗珠,似是极为消耗。
听闻脚步声,她渐渐地放松下来,却仍旧闭目养神,慢慢调整着呼吸。
“今日收获如何?长卿他可有松口?”待到她觉得好一些了,便开口问道。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她意料之中地微微一笑:“别气馁,他不松口也是正常的,毕竟是那样性子的人啊。”
衣衫摩擦的窸窣之声再次传来,来人似乎朝着寒玉床又近了几步。这次慕容凝听清了那缓慢却又沉稳的脚步声,在密不透风的密室里沉沉回荡。
自她住进这暗室以来,似乎是为了避嫌,百里长卿从未踏足过一次。久而久之,她也已经习惯进进出出的只有慕容烟一人,却没有想到此次竟然会是百里长卿亲自前来,让她略略感到意外。
“我哪样的性子?”百里长卿不疾不徐地问道。
慕容凝干脆闭着眼睛,语气也未见得丝毫慌乱:“自然是淡泊无欲的性子。”
“看来宫主是对在下的性子不满了。”百里长卿已经走至了寒玉床畔,与她离得极近,气息喷抚在她的额发上,莫名就携了抹压迫的意味。
“啊哦,长卿这可是生我的气了。”慕容凝缓缓地睁开双眼,一双微挑的凤眸流光溢彩,教人不由自主便沉溺其中,再难自拔。
百里长卿后退了一步,留给了她一个冷漠的侧颜。
“你为何如此执着?非让我与你同去永安不可?”
“我若是说出缘由,你可愿同我走?”慕容凝执着他的衣袖,不允许他的突然离去。
他的目光落在她牵着他衣袍的纤纤玉手之上,半晌才低低地应了句:“你若说服了我,我便应了你。”
慕容凝斟酌了一下语言,浅笑开口:“长卿的故乡,怕就是永安吧。”
他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眼神微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父亲在世的那些年,鲜有出未央宫的时候。在我记忆中,印象深刻的就那么一次,父亲连连下山十余次。我幼时任性肆意,忍不住好奇跟过我父亲一同下了山。”
“你想要说什么。”百里长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若非遇到了长卿,我也不会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那时候父亲秘密送走了一个孩子,我远远地看过一眼,只记得那孩子年纪与我相仿,却十分娇弱,我一直以为是个女孩子,还因此猜忌父亲是不是出轨了,还恼了父亲许久。”慕容凝的嗓音很好听,娓娓道来的模样仿佛说的是一个与两人均毫无关系的故事。
“原来当年将我送至百里世家的便是长风师叔。确实,在永安,又有几人能知道百里世家。不过,这些年我勤修医术,救死扶伤,也算是对得起师叔当年的救命之恩了。”百里长卿始终是一副淡淡的口吻,像是没有什么事能真正落在他的心上。
“在我和烟儿来同时来到这里的那天,你便已经想到了吧?否则非亲非故,你又何必要救我呢?你到底还是顾念着我父亲当年举手之劳的恩情,是个知恩图报的君子。”
“都已是前尘往事,我既已报恩,便无须再提及。”百里长卿并没有反驳她,语气却仍旧是波澜不惊的。
“长卿,你的心里,有没有想过报仇?”慕容凝试探着问道。
百里长卿眸中骤然覆了一层阴郁,他似是倦怠地阖上了双眼,话语中的漠然冷意更甚于往日:“报仇,不报仇,有什么紧要。我如今在洛溪一切安好,并不想回永安复仇。若宫主是为了这个原因前来劝我,长卿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语罢,他起身朝慕容凝敷衍地拜了一拜,便要转身离去。
“果真如此吗?”慕容凝拔高了音量,突然的质问让他的脚步也为之一顿。
“宫主这是不愿信我了?”百里长卿的话里覆上了一层寒意。
“我本对长卿的话毫无怀疑,你在洛溪城中隐姓埋名一十五年,我也没有理由怀疑。”
“但,这要怎么解释?”慕容凝的话锋一转,伸手用内力震开了密室隐蔽的一角,竟又露出个暗格来,里面黑漆漆地看不清有什么,百里长卿却陡然变了脸色。
慕容凝看着他的反应,便知晓自己是猜中了。她紧紧地盯着百里长卿,神色复杂:“多有误入歧途的医者,皆以药饵为刀刃。长卿,这话你亲口说于我的。”
百里长卿很快镇定下来,反倒是坦坦荡荡地迎向慕容凝的目光:“既然已被宫主发现,便只能听由宫主处置了,我知道你不会放手不管的。”
“你还可以杀了我,对你来说轻而易举。”慕容凝随意地笑着,话里却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我尚未如此无药可救。”
“所以我自然也要全心全力助你。救人,你擅长。但杀人,却是我的专长。”
“宫主要如何助我?”百里长卿眉眼微抬,神色清隽,眸里的寒潭之色渐渐散去。
“长卿,随我回永安。”慕容凝遥遥冲他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