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幽冥之森,清水寨。
众人在清水寨歇脚了不过一晚,天光破晓时便马不停蹄地赶路了。本以为这一路少不得阴雨绵绵,谁知这冥州的天气着实诡异,昨夜尚且乌云翻滚,此刻阳光竟如同万缕金丝般洒落了下来。好天气让大家的心情都变得愉悦起来,所有人都想去一睹古盈秋描绘的那个繁华而又肆意的祭鼓节是何风光,憧憬着那百蛊峒会不会给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蛊神已经上路喽……你们要被蛊神附体哟。”
临走前,一个年迈衰老的巫民蹲在破败的寨门口盯着一行人,那双眼球浑浊不堪,目光却像是能落到人心里去一般,刺的人浑身不舒服。慕容烟回头就想问个究竟,被慕楚一把拖住了衣袖,无言地摇了摇头。
他们再次钻入了渺无人迹的雨林,但这一次就要轻松许多了,顺着巫民们的指点,只消稍稍拨开些障目的蕨叶,便若影若现地显出了一条巫民们踩出来的小道。张六喜不自禁,忙招呼着大家加快脚程。
“前辈,方才那个老巫民何意?”及至走远了,慕楚才问向古盈秋。
“就跟中州人相信天上住着神仙一般,这冥州的巫民也相信幽冥之森有个统管所有蛊毒的神。在祭鼓节前十天,他们就要派人将蛊神从幽冥之森里迎出来,请他一同观看祭鼓节。这祭鼓节,其实就是为了祭祀这个蛊神。”
“这个蛊神管着那些可怕的蛊,岂不是凶神恶煞?”慕容烟咂舌,觉得这个神听上去就不像是什么好神。
古盈秋笑着偏过头来:“巫民们可不管他是好神还是凶神,他们这般尊敬蛊神,其实是盼望着蛊神能保佑巫民们能够制伏那些蛊毒,莫要被反噬了去。”
“蛊神附体又做何解?”慕楚面露担忧,那老巫民的眼神在他的脑海里久久不散。
“巫民中有个说法,蛊神到了晚上,也会看不清路。要是有行人走兽等等活物晚上还在赶路,蛊神便会附身到他们身上,用蛊控制他们的身体,到了白天再丢弃。你想想,被蛊神附身过,还能留命在吗?所以这些巫民,都怕在晚上赶路,必然会在林中或者洞穴中休憩一晚。”古盈秋描述的绘声绘色,仿佛亲眼见过一般。
“这些巫民可真有意思,自己供奉的神,自己却又怕的要死,真是叶公好龙!”慕容烟却不是十分相信。
“难怪那些巫民比我们早出发好几天。如今我们还要再经过九个寨子和三个峒才能到达百蛊峒,若想在祭鼓节前到达,我们就不得不在晚上赶路……”慕楚蹙着眉,神色认真地想着什么。
“不是吧慕楚?你还真的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吗?”慕容烟倍感意外地瞪着他。
“这片林子里处处透露出诡异,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慕楚小心翼翼地揽着马缰,眯着眼睛看着前方令人窒息的丛林。
“诡异?钟兄弟,莫不是被吓破胆儿了吧!”前方的张六听得了他们的碎语,放声地嘲笑起来。
“蛇!”一直眯眼不答的慕楚却突然睁开了双眼,目光灼亮,又急又促地喊了一声。
张六被他突然的低喝唬的一愣,手中的砍山刀却仍旧不由自主地惯性砍着前方的蕨叶。那一片蕨叶应声缓缓地向一侧撇去,其上蓄积的雨水扑面而来,扑簌簌地溅上了众人的衣袖。
那携雨卷来的阵风里,有冰凉的腥气。
暴露在众人面前的,便是盘踞在一棵老树上的巨蟒,那黄底黑纹的蛇身节节盘错在树干上,一眼竟然望不到全貌。显然张六方才的那一刀惊醒了它,此刻它扁平的三角头上那双诡异的金黄色眼睛缓缓地睁开了,嘴中吐着一条猩红的信子,随时准备扑向这送到嘴边的可口午餐。
千钧一发的瞬间,一个人影突然从人群中疾闪了过去。那速度太快,快到众人无法分辨。耳畔只闻一声清锐的刀鸣,随后便是鲜血猛喷的声音,丛丛翠绿里便绽放了一朵巨大的妖冶血花。
待众人回过神来时候,那如脸盆般大小的蛇头已经骨碌碌滚在一边,无头的蛇身尚且向前扑了一段,前进了一半便没了气力垂了下去,颈洞里的哗哗地涌出了温热腥甜的血柱,瞬间便在地下聚集了一汪,渐渐漏进泥土里,渗透向四面八方。
慕楚就提着那柄众人从未见过的刀,静静地站在一旁,守着这条巨蟒死透。直到那些蛇血流尽,断颈之上只挂着黏黏的血涎,他方才提步走了回来。
“钟兄弟?你这刀……”古盈秋看着那柄再普通不过的刀,出鞘的刀并不曾发射着什么耀眼的寒光,可不知为何,他竟隐隐地察觉到这刀的不同寻常来。
“不过是把不知名的刀,投机取巧用了些机关,上不得台面的。”慕楚笑不露底,衣袖一挥那柄刀便复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是那把削铁如泥一击斩落巨蟒头颅的无名刀,还是同慕楚一样,让摸不清底细的众人难易忽视。
“哎……都说蛇鼠一窝,只要见到了一条,就说明……”小石头打着哆嗦,空气中黏腻的腥味萦绕在他的鼻尖挥之不去。
“呸!”张六一巴掌呼在了他的头上:“不过是一条长虫横路,又怕!这些玩意儿,来一个老子杀它一个,来一窝老子端了它一窝!”
队伍继续在丛林间穿梭着,不一会儿天便黑了下来。张六命人点了火把,在黑暗中继续摸索着前行。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湿湿凉凉的,将众人心中的那些热切一点一点浇灭。
“头儿,前面好像是个寨子?”眼尖的小燕突然高亢地叫了一声。
众人心中皆是一喜,抬头望去,那点喜悦却被埋了半截。隐在高岗半腰的一大片没有树木遮挡,隐约可见些低矮房屋的模糊轮廓。只是令人心中不安的是,这个寨子竟是漆黑一片,并无一盏灯亮。
仿若死寂之地,并无一个活人。
“还是……先去看看吧?”张六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按捺下心中的那丝紧张。他知道弟兄们都已经很疲倦了,迫切需要找个地方休整下。
慕楚却突然一把拉住他,面色沉重地微微竖着耳朵,几近耳语:“你听。”
张六也学着他的模样,可是除了马帮伙计们沉重的呼吸声,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他正待出声嚷嚷,身下的马匹却忽然躁动不安了起来,响鼻越打越响亮,蹄子不住地踏在松软的泥土里,沉闷的声音一声紧似一声。
动物远比人要敏锐,这是它们感到了危险来临。张六突然就觉得心中有些发虚。
他紧了紧手中的剑,突然就听到了空气中那丝若有如无的丝丝声。
所有人都听到了。像是指甲刮擦着丝绸的声音,又像是微风轻拂下摇摆的草地。但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那声音是什么。
是蛇,很多蛇。
“跑!!!”张六大喝一声,夹紧马肚开始狂奔。马帮的兄弟们逃命的速度绝对一流,跟着张六就直往寨子里飞驰而去,一点也不似片刻前的纠结犹豫。
寨子入口处简易的木门楼很快便出现在他们面前,火把明明灭灭之中,映入他们眼帘的是门楼上狰狞可怖的野兽一般的图案,因为被雨水冲刷了太久,那些粗制滥造的色料已经有大片大片的溶了,红红绿绿的糊在了一起,唯有那双血红的眸子仍旧鲜活地大睁着,看的人心里直直地发憷。
马匹却在此刻不受控制地减慢了速度,任凭他们的主人怎样抽打催促也不肯多迈出几步,围在木门之下团团地打转,看上去惊恐万状。
慕楚愣了一下,猛地顺着马匹的视线向上看去,只见那门楼横梁之上巨大的黑影,如同黑色的水流一般缓缓地蠕动。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见得那条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蟒飞扑着降落了下来, 兜头一口咬住了马背上的一个伙计!巨大的獠牙插入了伙计的腹中,血随着蟒蛇扬起头颅泼溅了众人一脸。那伙计没有立即毙命,尚露在外的两条腿在空中剧烈地瞪着,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含混不清的支吾振动从蟒蛇的喉间断断续续地传来,是伙计在喊着救命,可是没有谁能救得了他的命。
那蟒蛇旋转着身体将他往门楼上重重地一砸,只听得骨头咔嚓断成两截的脆响,那伙计顿时便没了声响。蟒蛇瞪着那双金黄色的眼睛幽幽地扫过了众人,张六觉得他甚至从那畜生的眼神里看出了复仇的快意。那蟒蛇将伙计衔在嘴里,从门楼上攀上接踵绵延的屋宇,那粗长的身子摇摆了好一会儿才完全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与此同时,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蛇群已经赶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包围,挑衅般地扬起了蛇头,丝丝吐信的声音将恐惧散入每一个毛孔之中。那一个个通黄发亮的眼睛,怨毒的像是要将他们全部吃干抹净,拆分入腹。
“它们……它们报仇来了……”小石头绝望地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