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霍府给归德侯府送霍莹的事,确实做得很是不讲究。
但霍府那时也有霍府的考量,这个老太爷也是首肯了的。
霍莹要是送过去了,名为贵妾,算是半个奴,但霍莹那个丫头,是个有熊心豹子胆的,那时候她还有圣上的话加身,霍家要是暗中再帮点忙,钱也好人也好,笼络人心的手段诸如等等,霍家总能都拿的出手,去了侯府,谁知道以后侯府会不会是她说了算?
许家出的女儿,没了娘家,半路死了,谁会说什么?这本来就是一件非常简单的小事,宣仲安想要跟霍家交好,这事只要他一点头,就成了。
到时候按归德侯府那点气数,宣仲安最后也就只能乖乖依附在霍府下面了,到时候是死是活,还不是霍家说了算。
霍家其实还存了点想用这个人的心,只是霍家打的这如意算盘落了空,到如今,竟然让归德侯府走在了他们的前面,霍五少夫人不知道老太爷是怎么想的,但她这心里有一点点莫名恼怒的。
她并不是不喜欢这个侯府少夫人,但那点喜欢,不过是因为这个人看起来还算聪明,这人要是身份一直低着她一些,这喜欢也就还能维持得下去,但要是有一天突然反过来,要让她去讨好这个人,那点子喜欢也就不剩什么了。
现在她就要讨好这个人,从她这里下手,一笑泯恩仇,她心中确实有点不是滋味,以往眉目之间的那点张扬的时高高在上也收敛了起来,不得不更谦和些。
但这厢不管她是怎么想的,许双婉自打一进门,就没打算把霍家的这个把柄从手里扔了――她是要拿着以后好跟霍家翻脸的。
“见谅归见谅,但你们家大夫人和四夫人的话,也是让人难忘。”不说辈份,光说年纪,许双婉要比那两位夫人也差一大截,她这话不好说得不客气,但该说的她也是要说的。
“是吗?”霍五少夫人被她的话惊得笑声都大了。
“比方说,哪天我要是找一个辱骂过霍家祖先,咒过你家五公子去死的人给你家五公子添作为妾,五少夫人,你说,你会不会把我这人牢牢记住?”许双婉跟她温言道。
“你这话说得……”说到了她头上,霍五少夫人就不太高兴了,脸上的笑也淡了下来,“这一码事归一码事。”
“您看,我光打个比方,您就不快了……”许双婉自嘲地笑笑,“您家当时那是逼着我要这个人啊。”
这来者不善,霍五少夫人的笑也是笑不下去了,她带着人往前走,不接话,也不说话,一路沉默了下去。
许双婉便也低了半首,看着路。
她发现她心眼也不大,以前不计较,就是没那个底气计较,因为清楚知道去计较比不计较的代价要大我了,现在她家长公子给她撑住了那股恶气,她发现不当个善解人意的人,其实还挺痛快。
至少,不用什么都要忍。
霍家今日出动了好几个家眷,霍五少夫人的弟媳,也就是霍家一代最为出色的公子,小小年纪就已经被封为了守城将军的霍六霍溆的媳妇也在当中。
她的身份也不一般,霍五少夫人才是郡主的女儿,她就是郡主,她父王超王乃当今圣上的堂兄,以前也有从龙之功,哪怕至今也是领着朝廷一等王公的俸禄,很受圣上优待。
霍六以前没封将军前,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鲜衣怒马上的英武少年,超王本来不答应把她嫁给霍六,但女儿愿意,她又是他的老来女,便放纵了些,见她着实喜欢,就让她嫁给了霍六。
两人成亲也有一年了,霍家的这位六少夫人从王府换到了霍府过日子,说起来,衣食住行与在王府时未差许多,但这日子已经天差地别。
在王府,她只要讨她父王和母妃欢心就好了,在霍府,她要讨好的,看她不惯的,多不胜数。
日子不再单纯,她的一言一行都能被妯娌拿出来说道,挑刺,这让曾经王府天真无邪的小郡主好长一段时日经常半夜以泪洗面,也就这段时日,霍家突起风云,她的将军夫君也摔断了腿告假在家休养,她突然也觉得她应该为他们这个小家做点什么了。
今天这小宴,她是自告奋勇来的,本微笑带着丫鬟站在林口等人,但见到她五嫂一脸神色淡淡带着人过来了,她也看出了点什么,但笑容不变,先朝那位穿着一袭藕荷色的少妇望去,朝她笑道:“想来,这位想是归德侯府来的长少夫人了?”
大韦以长为尊,但富贵人家为长者最后能活下来的却不多,皆多都半路夭折了去,归德侯府却数代承侯府的都是长子,这在京城当中,也是不多见了。
“是,请问这位少夫人是?”
“我夫君是霍溆,霍家的六公子。”
许双婉见了个笑脸的,便朝笑脸的去了,微笑道:“原来是六少夫人。”
“里头坐,酒菜已经备好了。”霍六少夫人说着,还往路口那头看去,没看到她的夫君身影,心里也是有些失望。
林子里备了两处酒席,离得不远,听说他等会也是要过来作陪,不知为何现在还没来。
现在是五哥已经去迎客了,他这作陪要是晚些到的话,也不知道要找个什么借口才成……
“这边。”见六弟媳迎着客还分神,差点把人都挤到路边的水渠里去了,同她们走在一处的霍五少夫人赶紧眼明手快地搭了许双婉一把,把人带了出来。
霍六少夫人吓了一跳,赶紧朝许双婉笑了一下。
许双婉以前没见过这位郡主,不过其芳名还是听过一耳朵,这是真正的贵女,不是她这种不高不低的人家的女儿能比的,这下见人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也回了这个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的小贵女一个笑容。
她这一笑,霍六少夫人也是回过神来了,走近她就跟她轻声说:“我头一次见你,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说说你喜欢什么呀?是吟诗作画,还是弹琴下棋?这些我都会一点,等会坐下来了,我们好好聊聊。”
她倒是极其天真烂漫,许双婉失笑,也轻声回她道:“我都不太会,懂的也只是点皮毛。”
“怎么会?”霍六少夫人惊讶,“这么简单的事你都不会?那你在家都干些什么呀?”
霍五少夫人听着这句话,嘴角不禁颤抖了一下,很想拦她,但被这六弟媳妇身后那婆子冷冰冰的眼睛盯着,她只好强忍了下来。
六弟媳命好,身后有个给她撑腰的老超王府。
“算算帐本,过问一下府中采办等事。”
“那不是……”
“咳!”这时她背后的婆子重重地轻咳了一声。
霍六少夫人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马上把那句“那不是粗使婆子做的事”的话强咽了下去,改口若无其事地道:“你今儿穿的这个颜色真是好瞧,是哪个织染司供的布呀?”
许双婉失笑,“不是织染司出的,是京中布庄运来的江南那边的布,不是什么稀罕布帛。”
“是吗?倒是好瞧。”霍六少夫人摸了摸,“就是不太柔,不像是丝绸的,你为何不用织染司……”
“咳!”
那婆子咳得比她家长公子的声音难听多了,许双婉莞尔,与她道:“侯府用不到织染司出的贡布,我们府里一般都是像平民百姓一般,缺什么就着下人去采办什么。”
“那你家里太可怜了,我都是织染司的送来给我挑的,我喜欢什么就给我送什么过来。”霍六少夫人同情地道,“我那里还有许多织染司没出的好多好布,等会你回去的时候,你尽管去我那挑,喜欢什么就挑什么,我都给你。”
这就是那位英明神武、霍家最为出色的儿郎娶的夫人?
说来,这位也真是贵女了。
是有些天真过头了,不过,许双婉对她也没轻忽之心就是,她是见过像郡主一样的贵女,她们不懂的,她懂;但她们懂的,习以为常的,她未必懂,也未必有。
就像郡主背后的超王,她就是有许家当娘家站在她的身后,五个许家也比不上一个超王府,这位郡主有的,已是一般女儿家十辈子都赶不上的。
“多谢六少夫人。”许双婉笑了起来,这时,她回过了头去,看向那了咳声不断的婆子。
那婆子本来咳得脸都胀红了,被她冷不丁一看,这眼睛都瞪大了些。
“宣少夫人,这边来。”霍五少夫人已经见不得她们再说下去了,她这位六弟媳,得罪人而不自知,再让她说下去,今儿这话就没法再说下去了。
现在霍家想跟归德侯府握手言和,归德侯府再可怜,轮得到在今天这种场面可怜它吧?
霍五少夫人头疼,心想不知道回头跟五公子说说,能不能让六弟把他这媳妇再关一阵子,等霍府度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要不然,他们三房好好的起势,就要被她搅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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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入了花林间的酒席,见到的是霍家大房和二房的三位夫人,这三位夫人就会说话多了,谈及的庶务也是许双婉懂的,这彼此寒暄几句,还是有话能说的。
不过这场面也有些不咸不淡,没有刀光剑影,但也没有多热情热络,许双婉看主要是霍少五夫人早前跟她们使过了眼色,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交流的,跟许双婉说起话来,说的都是京中新出了些什么杂耍玩意的这些无关痛痒的话,中间没有一句针锋相对,都是见好就收。
不过没一会,霍府的人来传过话后,这几位夫人明显热切了起来,尤其霍五少夫人也是侧身笑着跟许双婉道:“以后咱们两家,可是要多来往了。”
“这是?”许双婉也靠近了她点,看到霍六夫人眼巴巴地看着那传话的人走了,满脸失望地跟她身后的婆子嘀咕了句话。
“式王的事,你家尚书大人说是这几天就能定下来了。”
许双婉摇摇头,“我还不知晓。”
“我也是刚刚听我家那人过来给我传了一嘴,说是以后我们也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让我好好招呼你。”
“是吗?”
霍五少夫人沉吟了一下,“霍莹的事,我今天就能给你个交待,你等我会……”
她欲要起身,许双婉拦了她的手,让她坐下,朝她摇头,轻声道:“不是我要跟你们要这个交待,而是这种事,我希望往后不会有了。”
霍五少夫人点头。
“那你们呢?”许双婉回问了她。
霍五少夫人看了她一眼,抿了下嘴,才道:“已经做好决定了,你日后就知道了,对了,说起来,有件事我很好奇……”
“你说。”
“你们家宣尚书这足智多谋的,每日吃的是什么?你跟我说说,回头我也依样给我家五公子照着来。”
许双婉浅浅一笑,还没回话,就见先前还满脸失望霍六夫人探过头来,有点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啊,我能听一听吗?”
她这话一出,场面静了不少,接下来,许双婉也没跟霍五少夫人说话了,就听霍六少夫人说话去了。
宣仲安没在霍家留太久,就差人过来叫许双婉与他回去。
送走了她,霍六少夫人松了一大口气,与她五嫂道:“我看她长得还挺面善的,人也恭顺,就是为人俗气了些,什么都不懂,不像个大家闺秀,难怪是出自名声不好的许家,说来确实跟归德侯府也是不般配,难怪咱们家要把莹儿嫁给他们家了。”
对霍六少夫人来说,霍莹说是过去为妾,但说是嫁也不为过,毕竟身份在那嘛,这用在平民百姓身上的规矩,她们就用不到那么多了。
“以后再也莫要说这事了,”霍五夫人送走了那一句应承话也没留下的宣少夫人,对着她这个不请自来的弟媳也是头疼不已,这时,她看向了大房和二房两房堂嫂那似笑非笑的脸,也是一脸莫可奈何,跟她这根本就看不懂人心的弟媳妇道:“她今日没说那事已经一笔勾销,也没说怎么解决,你以为她是不计较才不提的?你就等着瞧吧,以后霍府别想在她面前占到什么便宜了。”
“她怎么能这样?”霍六少夫人见嫂子口气不耐烦,先是委屈地扁了扁嘴,又见嫂子干脆瞪她了,她又不以为然地道:“到时候叫我母妃跟她说几句话就是,我母妃说的话,还有人不听不成?”
霍五少夫人一听,这话是彻底说不下去了,迎着两个堂嫂嗤笑的脸,心力交瘁地叹了口气。
算了,哪怕是得罪小叔,她也要跟他说明白了,他媳妇还是暂且关起来,再好好教导一年半载的再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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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仲安很快带着少夫人出了霍家,上了马车,他问她:“羡慕吗?”
“嗯?”
“这霍府可比咱们像侯府多了,咱们沁园,还不如他们家一个赏花的小林子精致。”他给里头栽的都是柏树,那个还是他花了点小钱请一个兵营的兄弟带着人从山里挖回来的,一共也没花几个子。
“我不羡慕,你也不要羡慕……”许双婉还安慰他,“咱们家现在日子还能过,你不要跟他们攀比了。”
“好,不攀比。”宣仲安笑了起来。
“马车也不要再打新的了。”家里有一辆旧的,再加上这辆新的,他们全家才几口人,够用了。
“我这还没耀武扬威够呢……”
“以后需要的时候再说。”许双婉回去的路上,头一直是往外看的,等路过那处之前有人围着的地方,那地方空无一人,什么都没有。
等路过此处,她缩回了头,不再往回看了。
过了一会,她抬头问长公子:“你说,早上那个冻死的人,去哪了?”
“现在应该堆在顺天府的后面,晚上会被扔到外面去吧,”宣仲安想想道:“外头有个比较大的乱葬岗,官府这几天白天收够了尸,晚上就会趁夜抬出去扔了。”
许双婉嗯了一声。
宣仲安低头,看她哭了,不禁笑着弹了下她的鼻子,“傻姑娘。”
这厢过了几天,朝廷又有了新的太子。
式王会被立成太子的事之前已经传出了点风声,等到圣旨一下,朝臣们也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更有甚者,都记不起式王是谁。
而站在前面的大臣对此也是有话想说,但也无话可说。
死去的皇后就生了两子一女,现在旧太子被废,这长子不成了,嫡次子代之,没什么不对的。
但式王这个人……
老臣们左想右想,也想不出这个人有什么值得圣上看重的,且他这都默默无闻这么多年了,怎么就一跃而上了呢?
倒是内阁的那几个还知道点蹊跷的人甚是赞同圣上的这个决定,在朝廷没少称颂圣上为朝廷社稷的稳定所用的用心。
式王成了新太子的事尘埃落定,这头观王府也给归德侯府来了消息,想与归德侯府交好,归德侯府这边也很快跟他回了信,道忠臣不事二主,以后归德侯府会避免与观王府的一切来往,以免让人觉得有瓜田李下之嫌。
观王府一收到这封信,不禁皱起了眉。
这头,死去的观王妃娘家也是有所动作,开始造势要跟观王为他家嫁到观王府的女儿讨个公道。
而许双娣那边,也是让观王烦不胜烦,这也是明白了以前耳鬓斯磨时,她跟他说的她妹妹唯她命是从的话都是假的,王妃所说的她就是个投机倒巧的的人话才是真的,这时候他良心难得发现,应了王妃娘家那边的话,答应从他们家再娶个女儿进来,当女儿们的母亲,照顾她们。
许双娣知道观王要再次成亲,娶的人不是她后,现在观王根本不搭理她,连她出门去拦人都拦不到人。
以往她只要拐个角就能巧遇的人,现在就是她蹲守一天都见不到了。
这天她没见到人回来,哭着把许曾氏院子里的东西都砸了,许曾氏没拦住她,等许冲衡过来看情况,她扯住了要走的大老爷的手,冷冰冰地道:“你把她惯成了这个样子,如今还想一走了之,你还是不是个人啊?”
许冲衡气急败坏地朝她吼:“是我教她偷人的吗?你没怪你管教不严就算了,你居然怪我,小心我收拾了你!”
说着,他扬起手,巴掌就往许曾氏脸上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