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思琪下了火车才知道父亲病了,拖着病殃殃的身子来接她,结果站在广场上咳得惊天动地。苏思琪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一边帮苏启荣抚着背,一边就吼上了:“你在电话里怎么不说?不舒服就在家躺着,跑这么远来接我干嘛?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能丢了哇!”
苏启荣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喘了一口气说:“呛了一口风而已,大惊小怪的作什么?”
苏思琪把他拽到避风处,“眼泪都咳出来了,还呛了一口风而已,今年贵庚啊老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逞能!”
“没逞能,”苏启荣被女儿数落得头低低的,“一个小感冒,都已经快好了。”
他把女儿的背包拿在手上,被苏思琪抢回去,只好拎她手里的袋子,苏思琪也不给他,挽着父亲的胳膊,说:“走吧,还要坐蛮久的车呢。”
回到家里,苏思琪看出来父亲不是什么小感冒,厨房的灶台上搁着药罐子呢!她更气了,站在厨房里就数落开了:“这么冷的天,你不呆在家里瞎跑什么呀!是不是老寒腿又犯了?一把年纪一点分寸没有,我都懒得说你!”
没听到苏启荣应她,走出去一看,父亲已经在沙发上躺下了,她吓了一跳,赶紧过去瞧他:“爸,你怎么啦?爸,你别吓我,倒底哪里不舒服啊?”
苏启荣睁开眼睛,对她微笑:“没事,爸爸就是有点累了,饭菜都做好了,在锅里热着呢,你先吃吧,爸爸休息一会。”
“爸,我扶你到楼上睡,”苏思琪不由分说把苏启荣拉起来扶上楼去,父亲的身体向来很好,可病起来却这样虚弱,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上楼去,气都喘不均匀。
苏思琪很自责,打电话回来的时侯,竟然一点没听出来父亲生病了。如果知道的话她,不会让他到火车站去。
安顿好苏启荣,她下楼到厨房里吃饭,揭开大蒸锅,里面的四个菜还冒着热气,全是她喜欢吃的,她能想像父亲这一天的忙碌,肯定是早早起来去买菜,给她精心准备了这顿饭,又急急忙忙赶去火车站接她。本来就生着病,这一折腾,哪里顶得住啊!
苏思琪鼻子一酸,眼眶就湿润了,她强打起精神吃了饭,看到小锅里有剩下的米粥,端到灶上热了,舀了一碗给父亲送上去。
苏启荣闭着眼睛躺着,也不知道睡着了还是醒着,苏思琪试探的叫了他一声:“爸,你饿不饿,我给你拿粥上来了。”
苏启荣缓缓睁开眼,撑着坐起来:“你吃过了?”
“嗯,”苏思琪点头:“你先吃点粥,药还要熬一罐吗?”
“加点水再熬一罐吧,晚上还有一次没喝。”
苏思琪把粥碗端到苏启宽荣手上,下楼去熬药。
水一滚,药香就弥漫开来,氲白的雾气升腾而上。小的时侯,每次她生病,父亲就坐在这里,拿把小扇子,守在灶前给她熬药,她不喜欢吃中药,觉得苦,嚷着要吃西药,父亲别的事都依她,唯独这件事不妥协,硬让她吃中药,苦洼洼的药汤喝下去,整个人都是紧绷的,父亲赶紧往她嘴里塞应子,又甜又糯的桨果三两口就咽下去,驱走那点苦味。做为奖励,她还可以得到一颗,放在嘴里含着,慢慢的品尝。
长大些了她才知道父亲的良苦用心,西药治标,中药治本,中药不但治病,里头还掺了一些强身健体增加抵抗力的草药,所以从小到大,她都很少生病,有个感冒什么的,连药也不用吃,生扛两天就没事了。
父亲的身体也一直很好,在她眼里就象美国大片里的超人,不生病,不会老,不会死。但这次回来,父亲不但病了,也老了,两鬓微微发白,象冬日早晨里淡薄的霜。
她在慢慢长大,父亲在慢慢变老,万物皆有变化,就象小时侯煨药是用蜂窝煤,而现在变成了液化气,早就不需要拿着小扇子煽火了。
她知道父亲是因为林浩楠的事情伤了心才病倒的,他在S市的那几天,既心疼她,又对林浩楠气愤填膺,如果不是她拦着,他就去找林浩楠算账去了。送父亲上火车的时侯,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哀伤当中,而父亲一脸愁容,父女俩个在剪票口道别的刹那只差没无语凝噎了。
大概是受了风寒,苏启荣的病情加重了,躺在床上起不来,苏思琪不顾他的反对,请了镇上的大夫上门给他瞧病,开了药挂点滴。西药虽不治本,但好得快。
到下午,苏启荣的精神就好多了,半眯着眼睛躺在睡椅上晒太阳,苏思琪坐在一边给他削橙子,嘴里嘟噜着:“老头,你不喜欢西医,但关键时刻还得靠它,现在感觉好多了吧?自己的身体自己个上点心,毕竟年过半百,身子骨不比从前,该服老的时侯就要服老。等我回S市的时侯给你捎点蛋白、粉来,听说那玩意对老年人好,我不在家……”
她絮絮叨叨的念着,苏启荣的脸上慢慢露出欣慰的笑意:“思思,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苏思琪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她明白父亲的意思。
“老头,你怎么比我还不经事?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谁离了谁地球不照转啊!”
“这样想就对了,你没回来的时侯爸爸是真担心……”
“担心什么?”苏思琪把削好的橙子掰开,给了一半给苏启荣:“担心我整天以泪洗面?切,自个的闺女还不了解吗?我是那种人吗?”
“我知道你不是,”苏启荣把一瓣橙子塞进嘴里,“我闺女坚强又懂事,没什么坎跨不过去的。不过话说回来,思思,再找对象的话咱们一定要擦亮眼睛识人,下一回爸爸替你把把关。”
苏思琪心里咯噔了一下,说:“爸,我现在不打算找什么对象,快毕业了,找份好工作才是正经。”
“也对,不过你想留在S市,工作的事情爸爸帮不上忙,全得靠你自己。”
苏思琪胸脯一拍,牛皮哄哄:“放心吧,老头,象我这样的人才,不知道多少公司抢着要呢。”其实南方的冬天比北方更冷,虽然温度高一些,但湿气重,屋子里潮,呆久了骨头都冷。苏启荣的风寒总算是抽丝似的慢慢好起来,但老寒腿又犯了,酸痛不已,整日围坐在炭火边昏昏欲睡。
苏思琪看着冷清的屋子,说:“爸,等我工作挣钱了,头一件事就给咱家装一地暖,跟北方似的,进家门就得脱外套,整个冬天都不冷。”
苏启荣说:“那得多贵啊,咱家这么大的房子,没个七八万拿不下来吧?”
“钱的事你甭操心,我来想办法。”苏思琪想万一她真挣不到钱,不是还有金龟婿吗?从他身上拔根毫毛就够了。
沈孟青每天都给她发短信,事无巨细的向她汇报自己的行程。时常还埋怨,问为什么不能给她打电话?
苏思琪说怕父亲起疑心,所以不让打,他生了气,说谈恋爱是光明正大的事,干嘛要偷偷摸摸弄得象偷情似的。苏思琪解释他也不听,堵气把电话挂了。
那天正好是年二九,苏思琪和苏启荣一直呆在厨房炸丸子,忙着准备三十的饭菜,很晚才回房间睡觉,睡到半夜突然醒来,拿了手机一看,沈孟青一个留言也没有。她本来想打电话过去,又怕时间太晚他已经睡了,索性等明天再说。
结果第二天堂叔一家来过年,人多事情杂,孩子们吵吵闹闹,她又忘了那档子事。吃完团圆饭,堂哥堂姐带着孩子们站在外头放烟花,她也去凑热闹,后来堂嫂拖她进屋打麻将,一直打到后半夜,实在困得不行才上楼去睡觉。
电话响起来的时侯,她还以为是外头在放音乐,可没完没了的在她耳朵边响,吵死了!迷迷糊糊半睁了眼,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谁这么丧心病狂,初一一早搅人清梦!拿起手机一看,半睁的眼睛一下全打开了,是金龟婿沈孟青!他老人家都两天没理她了,赶紧小心翼翼的接起来:“新年好,沈孟青!”
沈孟青的声音倒是很清朗,稍稍带着一点不耐烦:“苏思琪,余乡怎么这样冷啊?”
余乡?哪个余乡?苏思琪的瞌睡彻底醒了,压低了声音:“沈孟青,你在哪啊?”
“刚下火车,坐哪路车到你家?”
“你疯了,不是说不让你来吗?”苏思琪整个人都傻掉了。
沈孟青没吭声,电话里听得到广场上呼呼刮过的风声,过了一会他才说:“我想你了。”
苏思琪的心顿时象被谁狠狠的揪了一下,又痛又涩,她的声音越发低下去:“怎么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
“打招呼你会让我来吗?”
当然不会,她会在电话里软硬皆施,连哄带骗,总之是要让他打消这个念头的。
怎么办?苏思琪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反正不能让他到家里来,父亲的病刚好,不能再让他受刺激。
想了想,她说:“你找个暖和的地方呆着,我现在过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