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岑之被这温柔言语一抬高,心里头堆积的郁闷通通消失无踪,心道,如此看来,大师兄的夫人竟比婧小白温柔贤淑得多,他当然知晓婧小白这疯丫头是从不知温柔贤淑是什么意思的。男人娶妻,大抵都是爱着这一类贤良淑德的女人吧?若是都像婧小白那样,婚后得费多少心思调教?
又想到这女子原是公主,林岑之只得恭敬地弯腰行礼道:“不敢,不敢,岑之给公主殿下请安了!”
“师弟免礼,进来坐坐吧。”百里落一边温婉寒暄,一边引着林岑之进门,林岑之却停在原地,看着身侧的两盆碧桃花道:“初次拜访,也不知公主喜欢什么,岑之造次了,这两盆花大师兄最是喜爱,还请公主莫要嫌弃。”
百里落的目光落在那两盆开得绚烂的碧桃花上,脸上维持着温柔可亲的笑意,眸中却闪过一丝异样,口中道:“哪里的话,师弟太客气了,世子喜欢的就是本宫喜欢的,何来嫌弃一说?来人哪,将这两盆花搬进书房去,好生照看着。”
林岑之听罢这些话,心里很是受用,觉得与这公主虽然不熟,她却也没拿他当外人,一点皇家公主的架子都没有,抬起脚就随着百里落进了晋阳王府。
两人在正厅坐定,侍女奉上茶,两个人随便聊了聊,很快,百里落便发现林岑之是个话篓子,不论说什么,她只要起了个头,他肯定会接着往下说,就算没有话题,他的滔滔不绝也丝毫不会让彼此尴尬,这一点,与韩晔的沉默寡言截然相反。
如此,甚好。
百里落喝了一口茶,笑意盈盈地说道:“师弟与夫君在鹿台山上的情谊,让我好生羡慕。只可惜,我从小身子便不好,也没办法同婧儿妹妹一般去山上习武受训,这才错过了与师兄弟们相处的机会,算是毕生的遗憾了。师弟也知道你大师兄话不多,脾气温吞,平日里怕我介意他与婧儿妹妹的过往,也不大与我提那些前尘旧事,但我心里啊……着实惦记得很,就想多知道一些,恰好今日师弟来了,且多与我说说罢。”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满含怅惘,让林岑之深信不疑,心里倒是同情起了这个柔弱的公主来了,照理说,婧小白那种强势的性子他是不应该担心的,昨天晚上喝醉了酒还是那么横,半分软都不肯服。大师兄与婧小白分手了,他是觉得不可思议,可这已经成了事实,人家两口子都已经成亲了,他还能因为婧小白的事儿与落公主翻脸好替婧小白讨个公道?还不知公道到底在哪一方呢……
毕竟是人家的姻缘,他还是不插手的好,但是说起鹿台山上的事儿,林岑之那叫一个印象深刻毕生难忘,一开口就止不住了:“……说起来,落公主你可别介意,当年婧小白与大师兄的事儿鹿台山上的师兄弟们没有不知道的!婧小白那丫头胆子真大,脸皮也真厚,我们这群师兄弟她哪个都瞧不上,可自从大师兄外出游学回到山上,她再不说这话了,天天跟在大师兄屁股后头,跟做贼似的。她也真鬼灵精怪,明明是师门里头最小的小师妹,却大言不惭地说道,等她嫁给了大师兄,我们个个都要叫她大嫂,个个都没有她的辈分高!瞧瞧她这脸皮,比城墙还要厚上几寸呢!她这话一放出来,我们师兄弟就在那起哄,让大师兄给评评理,大师兄倒好,只是摸摸婧小白的头淡淡说了句,以后就这么叫吧……全偏到婧小白身上去了,还评什么理!”
林岑之说完哈哈大笑,随后反应过来,使劲一拍自己的额头,嘀咕道:“呸,我怎么尽说这些!”转而看向百里落,想要赔罪,却发现百里落的眼神仍旧温和如初,似乎根本不曾受到这些往事的影响,哪怕故事说的是她的夫君同她的妹妹和睦且温馨的奸情岁月。
林岑之在脑子里搜索了一番,发现凡是有大师兄的场景都有婧小白在,这两个人本来就是粘在一起的。哪怕大师兄再冷淡,可婧小白太粘人,粘着粘着就分不开了。
这会儿要单单只说大师兄不提婧小白实在太难,使得林岑之也不由地困惑了,到底为什么,从前他们俩那么好那么好,好到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必将修成正果,为什么现在却要分开?想着想着,又伤感了起来,觉得师兄妹的情意下了山就变淡了,物是人非颇为苦恼……
百里落见林岑之一直不说话,从话篓子变得沉默寡言,着实不是她所愿,便主动开口道:“师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就算其中有婧儿妹妹在,我也乐意听一听。毕竟,夫君在鹿台山上有个人陪着,也不至于太寂寞,我这个做姐姐的还要谢谢她,替我照顾了夫君那么久。”
这番言论着实豁达,让林岑之睁大眼睛叹服不已,这种容人之量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换做婧小白,就肯定做不到。如此一来,他更加不能让眼前这落公主因为自己的妹妹和夫君的往事而受了委屈,所以,林岑之搜肠刮肚地想了又想,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话题,起了头道:“哦,有段时间,大师兄常常下山游学,一去就是一两个月。那段日子,山上出了不少事,有好几个师兄弟莫名其妙死在了后山的断崖边,闹得人心惶惶的。师父对我们说是意外,说那几个人是被毒蛇咬了,中毒身亡。但我们师兄弟里头有个人出身仵作世家,据他说,这些人的死不是意外,是谋杀,师父有意隐瞒死因。也有人说是为了鹿台山上的什么宝贝,这些人互相争夺才下的狠手,说不定凶手就潜伏在暗处,日后还可能有命案发生……”
除却百里婧与韩晔的温情,就只剩下命案可说,百里落心里微微一哂,却还是聚精会神地听着林岑之继续道:“那时候我们都吓坏了,为了防止被命案波及,有些师兄弟提前离开了鹿台山,好像那时候也有人来接婧小白下山,但她死活不愿意走,说是要等大师兄回来。我们那时也不知道婧小白是公主,居然还是大兴国最尊贵的嫡公主,只以为她是什么武学世家的小姐,才那么兴师动众,一有点风吹草动立刻有人来接……后来,大师兄回来了,听说了此事,带着一众师兄弟翻遍了整个后山,结果在后山的断崖下面挖出了一方古墓,墓葬华丽得很,里头确实有宝贝,听说价值连城,当夜,墓葬里的棺椁被打开,又有师兄弟失踪了,据说是裹挟着宝贝逃了。唉,师父说师门不幸,只让几个师兄弟轮值看守古墓,这事也就没有外传,硬是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墓葬里头到底是什么宝贝,到底葬的是谁……”
林岑之说完这个故事,又是一阵唏嘘,既然大兴国重视佛法,百姓对于鬼神之事自然相当信服,平日里也不大讨论这种事,这会儿林岑之却打破了这个禁忌,对着当朝的公主散布了这种谣言,若是追究起来,足够定罪,但百里落却丝毫没有介意,反而很有兴致地问道:“既然那方古墓如此华贵,竟没有上报朝廷?”
林岑之听罢,被水呛了,咳了一阵,放下茶盏道:“这……不知师父有没有上报朝廷,也似乎是上报了却一直没有官府介入……”
“为何?”百里落追问道。
“这……”林岑之刚要说话,外头传来一声通报:“世子回府――”
话音未落,韩晔那身白衣已经出现在正厅之外,他那如海一般深邃的星眸淡淡扫过林岑之和百里落,似乎对林岑之的到访并不奇怪。
“大师兄!”林岑之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百里落也笑意盈盈地上前挽住韩晔的胳膊,率先开口笑道:“夫君,师弟来府里坐坐,我与他随便聊了几句,也命丫头们去准备晚膳了,你们师兄弟好久不见,正好叙叙旧。”
韩晔面色未改,只是“嗯”了一声,看向林岑之,依旧冷清道:“岑之,你先坐坐,我去换身衣服就来。”说完,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抬脚穿过了内堂的侧门。
林岑之早就习惯了韩晔的冷淡,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觉得站在韩晔身边的百里落有些奇怪,若是换做婧小白,她肯定死皮赖脸地巴着大师兄的胳膊不放,一直到他肯笑或者干脆把她抱起来为止。
大师兄成了亲反倒不如从前那般爱笑,落公主又不如婧小白那般会哄人,常年见不到夫君的笑脸,只是冷漠而平淡地每日寒暄,作为妻子,要这样的温婉贤淑又有何用?
林岑之兀自纠结地想着,百里落似乎也早就习惯韩晔的敷衍,还是保持着微笑道:“林师弟,你也知道你大师兄的脾气,别跟他计较,许是忙了一天太累了,回头我好好说说他。坐吧。”
引着林岑之又坐下了。
“刚刚说到那个古墓,为何一直没有官府介入呢?”百里落似乎对这个古墓非常感兴趣,话题被打断了,还要继续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