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界有个很有名的段子,是用来调侃物理学家的,讲的是物理学家是如何运用实验证明“奇数都是素数的”。
首先开始实验,1根据定义不用证明,3是素数,5是素数,7是素数,9是误差,11是素数,13是素数
OK,实验做的够多了,奇数都是素数,完美
然后,过几年更新了实验设备,终于能验证百位以上的数字,发现“实验误差”的统计学置信度终于超过了阈值,再也不能用实验误差去解释,于是又把这个理论打上补丁,重新定义百位数以上的物理。
听起来,这似乎有点像相对论的进化史。
但事实上,理论物理学的本质,就是这么一种欠缺数学美感的东西。
750GeV的特征峰所处在的位置,大概就类似于“奇数中的9”,当它重复出现多次,那它就是“迹象”,甚至是“发现”。可当它突然消失,那么它变成了误差。
很遗憾的是,哪怕是升级之后的强子对撞机,所能做到的工作也只是类似于“检索百位数以下的奇数”而已。
在会面的最后,弗兰克教授解散了课题组。
而陆舟的收获,仅仅是两篇和弗兰克教授以及他的博士生共同署名的期刊论文。
对于他来说,这绝对是个坏消息。
不过,陆舟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
即便弗兰克教授选择了放弃,他也会将这个课题继续下去。
数学是上帝的语言,陆舟虽然不信上帝,但却相信数学是不会骗人的。
他通过严谨的计算,预测到了特征峰的出现,虽然不知它因何故而消失,但他绝对不相信那里什么也不存在。
否则,如何解释ATLAS和CMS探测器上同时出现的误差
仅仅是量子涨落而已
那同时这两个探测器观测到的涨落,未免也太大了点。
原本打算在纽约玩两天的,但因为这件事情,陆舟也没了心情。
当天下午,他便开车从纽约返回了普林斯顿。
当他返回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正好碰见了刚刚晚跑归来的莫丽娜。此时此刻,她正穿着一件黑色运动衣,金色的发梢被汗水湿润着,散发着和平时的端庄典雅截然不同的魅力。
视线从陆舟的脸上扫过,似乎看出来些什么,莫丽娜用揶揄的口吻调侃道。
“看得出来,你心情不是很好。”
“是的。”
莫丽娜眉毛挑了挑,笑容有些幸灾乐祸:“被甩了”
“算是吧。”
陆舟敷衍地回答了一句,掏出钥匙开门,回去了自己的屋里。
莫丽娜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关上的门,过了好半天,才小声喃喃自语了句。
“还真是被甩了”
挖掘750GeV的特征峰需要强子对撞机,需要亮度更高的探测器,需要很多很多东西
他可以通过计算预测出特征峰的出现,但却无法通过单纯的计算证明某个粒子的存在。他所能做的仅仅是不断完善物理模型,然后等待CERN验证他的理论。
但遗憾的是,似乎大多数人都已经对750这个数字失去了信心。
正如莫丽娜说的,他“被甩了”,物理将他抛在了一边。
陆舟这会儿也没想到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在数学的怀抱中寻求安慰。
至少,群构法的完善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或许这份暂时的沮丧能化作动力,帮他寻找到凑齐屠龙宝刀上的最后一块拼图。
去浴室洗了个澡,陆舟早早便睡下了。
第二天起了个早床,他重新打起了精神,带着从网上下载打印出来的讲义,去了数学系大楼。
在普林斯顿大学的所有建筑中,数学系的大楼是最高的建筑,同时也象征着数学系在这里的地位超凡脱俗。
不过,来到这里的陆舟,听的并不是什么深奥的讲座,只不过是一堂面向本科生的初等数论。
至于身为柯尔数论奖得主的他,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花时间去听这些基础的东西,盖因昨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时,突然回想起在金陵大学图书馆自习时,闲暇之余看过的一本书。
那本书是杨振泞老先生的自传,其中有一整章,是关于一代大师费米的回忆。
在他的自传中提到,费米曾劝告他不要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待太久,因为那里就像修道院。
而杨老先生本人,对费米最大的印象,便是他很喜欢与学生交流,不但热衷于讲课,甚至亲自组织讨论班,甚至因此带出过六个诺贝尔奖。
并且,他不止一次提到,他的理想计划是退休以后到美国东部一个小的常春藤学院教物理,写一本书,其中包含物理学中所有的难点,而这些难点常常被诸如“众所周知”这样的词语掩盖过去。
从薇拉的信件中,陆舟忽然领悟到的,自己在钻研哥德巴赫猜想的时候,忽视了一些“众所周知”的东西。
赫尔夫戈特的论文具有很大的启发性,但其本身的跳跃性太强了。虽然对于陆舟而言,那些被跳过的东西都是“显然”的,但很多细节正是遗漏在了这些“显然”中。
抽象化应该在细致的工作之后,但决不是在解决它之前。
陆舟希望通过回忆一些基本的东西,将那些自己远离太久的东西捡起来从新审视,说不准能给自己带来一些启发。
静悄悄地从后门走进了教室,陆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找了个空位坐下。
讲课的教授是现任数学系主任查尔斯费佛曼传说中12岁学完微积分,20岁已经拿到了普林斯顿博士,22岁任教芝加哥大学正教授的外挂一般的超级天才。
查尔斯抬头看了眼教室,视线在陆舟的脸上停留了两秒,显然是认出了他,但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如往常一样,一边在白板上板书,一边用他那慢条斯理的声音讲课。
普林斯顿水平高的不只是教室,学生也是大神辈出,这里聚集着IMO竞赛的强者,以及来自全美乃至世界各地的天才。
给这些天才们讲课,显然不像一般大学讲课那么好糊弄。
尤其是对于那些经常犯马虎的教授。
讲到了素数定理的证明,背对着教室的查尔斯,刚刚写下第二十行算式,教室里便有人举手。
“教授,Φs函数的值应该是2,而不是3”
显然,有人已经预习过了素数定理的各种证明。
查尔斯转过身来,心平气和地笑了笑,似乎胸有成竹,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说的是对的,但你信不信,即便我写错了这一步,我依然能得出同样的结论。”
那位学生愣住了,教室里也响起了阵阵窃窃私语。
从那小声讨论的声音中,陆舟便能感觉到这些学生们的难以置信。
不只是这些学生,陆舟自己也有点这种感觉。
他对计算严谨的苛求是最高的,哪怕有时候思路走进了死胡同,也一定不会在计算上出错。
不过陆舟没有吭声,而是等待着这位教授把所有过程写完。
查尔斯也不说话,转过身去,背对着教室继续板书。
十五分钟过去,当他写下了最后一行算式的时候,教室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那个站起来指出错误的学生,满脸都是怀疑人生的表情。
那个错误明明就在摆在那里,可最终
还真被他给算出来了
“素数定理的证明方法,就我自己研究过的,大概便有十种以上。对计算的严谨非常重要,但当我们对前沿领域进行探索的时候,更重要的是逻辑上的自洽,这一点不只是数学的基础,而是所有科学的基础。至于为什么我能得出同样的结论,因为我在尝试过许多方法之后,发现很多方法其实是殊途同归的”
说着,查尔斯笑了笑,轻轻擦掉了那个Φs等号后面的那个3,将它改成了2继续说道,“当然,这只是我对错误的诡辩。我们的史密斯同学说的是对的,这里的计算结果确实是2。只不过无论是2还是3,都满足我们通过函数x定义的区间。”
很明显,这位教授对于过程的熟悉已经到了了然于心的程度。
陆舟甚至怀疑,他是故意写错的,拿这些小菜鸟们寻开心。
当然,值得关注的点并不在这里。
“殊途同归吗”
反复咀嚼着这句话,陆舟陷入了沉思。
渐渐地,他的眼睛明亮了起来。
隐隐约约之中,陆舟忽然感觉到。
他寻找的那块拼图,已经握在了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