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出西直门,过一座名为高辽的小石桥,西北行三里许,就在香山脚下,绕过几块横空出世的巨石,于丛林叠嶂间一片碎石累土赫然在目,人高的蒿草成茵偶尔风吹草低可见断壁残垣的影子一闪而没。
浩浩荡荡的队伍停下来,随着一连串的命令,当先三十条精壮的汉子无声的消失在草丘之中。随后而至的十几辆马车,密闭的帷布被拉开,上百名号褂子取下车上成捆的锹镐镰棒,朝着某个方向开始清理。
一片骄阳如火又似虎,便是西斜余威犹在。只放倒蒿草的工夫汗已浃背,湿透的衣服绳索一样捆扎在身上索性丢开号褂赤了膀子,汗如雨却没有一个叫苦,偶尔看看远处闲坐的几位眼神中反倒多了几分感激,干劲便更足,若不是本就荒凉单是撬石发力的喊号声就要引来无数村民围观商女成凰TXT下载!
倚着石壁有一株老松,松下小溪潺潺,几块被水流冲刷至雪白的石头就是弘皙等人暂时的歇脚之地,头顶有危石欲坠,脚下是流水潺潺,耳畔听鸟叫蝉鸣,眼前断壁残垣可怀古,上回来去匆匆还不觉得待得时间稍长,弘皙差不多能体会出茕然孒立的邬思道在这盘桓数日是啥感觉了……怕是不探胜寻奇就只能剩下暗自饮泣了。
而今,既有献宝一个青白告身弘皙不能拒绝,为了彼此心安,他甚至在伯伦楼就跟武丹达成掘宝协议:不管能挖出多少都额外再给武丹一成做辛苦费,剩下的一半给皇玛法,另一半留给阿玛!
既是“掘”宝人少了肯定不行嘴巴不严的也不行,武丹的十三衙门是最好的选择,至于什么一成一半无非是个说法最终还得献给皇上,不说别的,明朝的皇冠十二条疏旈呢,谁拿回家不是谋逆大罪?还有那沉香木塑像,成了形的东西哪怕再改做佛像寺院都不收,哪怕拆成棺材板寻常人家敢用么?就不怕埋下去再被人刨出来重见天日?
武丹回京跟弘皙不同路,自然也不知道弘皙偿还亏空的底气早被抽了,不过这时候倒把自己那一成免了,这也算做人留一线将来好相见,弘皙好说歹说他才答应,但说好了,拿的那些东西按价值多少从那五百万里扣除!
跳脱的张宗仁在弘皙的背后一个劲的挤眉弄眼,他早看出来了,小主子貌似是尽在掌握,但那小脸噢,整个一拧巴丝瓜瓤!偶尔得意忘形就弘皙抓个正着,手一指,得,他也去干活了,哪怕主动要求去草丛里巡查都不行,弘皙说了,跟那三十来号人相比,你这小侯爷就是个渣,别给爷丢人也省的给别人添乱!
张宗仁自然不服气,倒是武丹眼前一亮,由衷的感叹世子好眼力。
十三衙门也不都是鸡鸣狗盗听墙根的,更有专门的暴力机构“尚方”。听这名字就叫人由衷的想到一样物件:尚方剑。锋利足可断马,更可先斩后奏。这也正是尚方的取义,尚方有定额,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计一百单八个小组,每组十人,皆是军中百战余生的悍卒。
所谓百战余生自然不是评书里身长八尺腰围八尺的猛将兄也不是冲阵中大喊大叫的热血勇武,前者注定是强弩的好靶子,后者往往第一批倒在冲锋的路上,百战要余生,除了身手狠辣更要像咬人的狗一样,不光不叫更可以冷静的琢磨哪里下嘴最简单直接!
调动尚方是武丹多的心眼,在十三衙门这地方厮混的久了,职业思维总有阴谋论成分,伯伦楼是八阿哥的地盘众所周知,要说专弄一酒肆供人喝酒耍乐武丹肯定不信,最起码也得有个迎来送往收集情报的用处。刘八女见过邬思道手里的祖母绿,想想八阿哥的处境少不得有狗急跳墙的担心。出于谨慎才调了五组尚方过来,有备无患不是?
“世子,邬先生,你们瞧我找着了什么东西,”张宗仁大呼小叫的过来,肩上扛着一截子刚刚挖出来的飞檐,足有两米的飞檐也亏得他能扛过来,或者他是用这样的方式证明自己不是“渣”!
东西放在诸人眼前,洗去污泥,翠绿的琉璃瓦虽有破残,一排蹲兽却难得的保存完好。
“骑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行什、鸱吻,”邬思道盯着这些蹲兽若有所思,“世子,静仁先前的估计有误啊!”
“诸位请看这些蹲兽,或为水兽于檐头行云布雨以镇火灾,如鸱吻、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等,或者为祥瑞取义逢凶化吉牢不可摧,比如凤、狮子、天马。……可依礼,这些只在皇家使用且数目为单,比如乾清宫就是九尊,坤宁宫七个,东西六宫五个,唯一例外的只有太和殿,多了最后的行什,取义十全十美!”
“行什就是这东西,”邬思道的手指落在最后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人上,“魏忠贤虽然号九千岁,但终生不曾有过谋反的心思,既然他的生祠乃太监督造,一定不会有行什,这里也不是魏忠贤的生祠重生之太子党全文阅读!”
没钱么?众人少不得有些悻悻,五百万足以让人动心,连张廷玉都抱着好奇心来开眼了,空欢喜,还真有点让人难以接受。
“有杂史记明嘉靖中,太监麦某提督东厂,于大慧寺之左增盖佑圣观,供奉六米千手观音铜立像,随侍二十八尊彩塑,更于外山墙上以赤金白银绘俗人终生行善得道超生故事,”山穷水尽时邬思道重又给了个柳暗花明,“这佑圣乃正德皇帝的奶妈,敕封佑圣夫人尊崇如太后,既能以天神比拟出现行什想必也不意外,想那魏忠贤虽号称九千岁,与之相比还是差了几分,两人曾为菜户,想来魏忠贤塑像不过是佑圣夫人的陪衬——如此,这里的财富恐怕要超过我们的预期!”
话到这,周遭一片吸气声,陪衬就五百万了,正主得多少……
“不仅如此,”邬思道铁定要语不惊人死不休了,“按照佛家规矩,有巨寺宏观高塔必设地宫,正中应有密宗曼荼罗接坛供养舍利,奇珍异宝以供奉,而佛家造像不空其腹金珠填其中,此观荒废至此应是山崩地陷所致,取之无碍!”
“如此看,以后没钱了,这寺庙倒是一条发财的好路——”弘皙幽幽的语声打破沉寂。旁人浮想联翩弘皙的思想也插上了翅膀,寺庙、地宫、舍利,这三样连在一起总算让弘皙想到了那间著名的寺院,法门,你那儿闹不闹地震?
这回连吸气都没有了,本来么,邬思道这丫快成寻宝鼠转世了,世子——从寺院身上发财?打劫么?孰不知打劫寺庙等于打劫佛祖?那得多大的胆子?
“你们说我要弄个佛祖舍利由天下人来竞买,得卖多少钱?”
呼——胸中郁闷气如被扎破的气球,不吐不快,卖舍利?还佛祖舍利?哪怕如张廷玉、邬思道这种饱读诗书子不语怪力乱神,儒教与佛教做对头,哪怕武丹这样刀头舔血,生死不惧也被弘皙这无忌童言唬的的不轻,这,这要逆天么?
“世子切莫有如此想法,”邬思道一阵苦笑,“那些秃驴虽不事劳作但蛊惑人心的本事还是顶尖的,诋毁三宝纵不怕他们杜撰出来的三世之报,善男信女若发起疯来,咱们就成了他们——”邬思道一指飞檐尽头骑凤的小人,“骑凤,这小东西在民间还有另外的绰号:走投无路!”
“嘿!”弘皙晒然一笑,陡然又是色变,猛地一推邬思道,口中大吼,“趴下!”
破空之声响过,一只近米长的弩箭铿的一声射如邬思道身旁的老松树身,翎羽巍颤中嗡嗡作响,邬思道的脸面煞白。
“尚方,接敌!”武丹一声怒吼,吩咐一声张宗仁护驾,大踏步朝着来箭的方向冲去,耳边业已传来隐隐的惨叫闷哼声,战斗就是命令,刚才还是搬运工的号褂丢下手中工具转而拿起了刀枪弩箭。
“四十五度,攒射!”一声令下,强弓咿呀箭矢如蜂,周遭的丛林灌木处像是下了一阵连珠雨,草屑横飞中偶尔有黑衣人闷哼着从荒草中现身,瞬时就变成了刺猬,血腥味开始在丛林中弥漫。
“尚方出击,其他人原地坚守,”武丹的软剑一举,“给爷杀,一个不留!“
今日的伏击八阿哥自然是第一嫌疑人,这点更有选择邬思道为第一狙杀对象做辅证。但十三衙门无论如何是不能卷入皇子之争的,与其将来头疼,倒不如一了百了!
猛然,天空忽有闷雷传来,刚刚闻到熟悉的硝烟气味,身边的碎石噼啪散落,“快跑!”
弘皙一把扯住张廷玉的胳膊跑了两步觉得累赘干脆扛起他的身子,势如奔马疾驰,小小的人儿扛着一个大人狂奔很可笑,可远处的武丹却没心思笑,在他的注视下,刚刚乘凉的老松顶,几块巨石晃悠悠慢腾腾却势不可挡的——滚下!
这便是乐极生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