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第二百二十三回、四方局势,入魔成魔
“师——尊——”
轻快而愉悦的声音回荡在心魔殿里。
“你在哪里呀?”
嗒嗒嗒的脚步声越来越快,花裙子的少女奔跑着,追逐看不见的心魔假象。
“师尊出来好不好?阿弃再也不讨厌你了!”
江弃抱了抱梁柱,然后又跑到正座上看了眼,可是她找不到自己师尊。
弈心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神色和蔼而平静,江弃看不见他,就像失明了一样。在江弃的眼中,心魔殿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魔物,每一寸土地里都埋着肮脏的魔念,四周就像泥沼般寸步难行。可是在弈心眼里,这座心魔殿里寂静安宁,只有他和拼命寻找着他的徒儿。
心怀*的时候就看不见真正在乎自己的人,心无杂念的时候重要的东西自然而然就浮现出来了。
弈心放柔声音,摸着胡子说道:“本座在此。”
可是江弃什么都听不见。
“师尊师尊!师尊你不喜欢阿弃了!是不是要扔掉阿弃呀!”江弃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她蹲在正座面前就开始抹眼泪。
弈心站在原地,看着她答道:“……为师在这里。”
“师尊你真的不要阿弃了吗?阿弃以后会好好听话的!”江弃哭得喘不上气,抽抽搭搭地听起来特别可怜。
“为师在呢。”弈心只能重复这句话。在这个心魔殿里,听不见的人依然听不见,看不见的人也依然看不见,不明白的人说过多少次也不会明白。
“阿弃讨厌师尊……快告诉阿弃你在哪里好不好?”江弃又叫了几句,神色愈发悲恸,眼睛红得渗出血光。
“我在你身边。”弈心很有耐心地重复着,不管江弃问多少次都告诉她,自己并没有离开。
江弃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后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弈心一直摸着白胡子回答她的话,连每一句梦话都没有漏过。
“师尊你怎么不长得好看一点?”江弃躺在正座上流口水。
“因为我已经老了,而且我不能比阿弃好看。”
“师尊你会扔掉阿弃吗?”江弃翻了个身。
“不会。”
“师尊为什么收留阿弃?”江弃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因为不想让阿弃伤心。”
“师尊有没有对阿弃说过谎?”江弃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
“没有。”被冠以“欺世”之名的老者这么答道。
江弃不再出声了,她已经睡迷糊了。弈心任由她这么躺在心魔殿里,转身正欲离开。他即将赶赴南海战场,近二十年内估计是回不来了。
他有点不放心江弃这孩子。
弈心叹了口气,突然神色一变,他脚下伸出一双黑漆漆的爪子,这爪子极为纤细,不像是人也不像是其他动物。黑色双爪就跟绳子般捆住他的双腿,十指张开,一下就卡入骨肉之中。
“阿弃呢,也没有骗过师尊。”江弃从正座上站起来,笑得天真烂漫,“阿弃讨厌你。”
心魔殿沸腾起来,就像炼狱一般,无数魔物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弈心闭上眼睛,可是魔物的嘶鸣不绝于耳,他知道自己心境有暇了。
“啊呀呀,师尊是看见什么了吗?”江弃笑得前仰后合,“一定是跟阿弃看见了一样的东西吧!自从修行心魔道以来,这些东西就再也没有从阿弃眼睛里消失过呢。阿弃挖掉过自己的眼睛,可是还是能看见他们,阿弃好害怕,于是又把使女的眼睛挖出来装上了。”
“都怪你。”
江弃的声音忽然一冷:“如果什么都不给我就好了,何必给我一点再让我陷入渴求的痛苦呢?我挣扎于心魔的样子会让你快乐吗?”
弈心沉默着没有说话,那双爪子一点点从他腿上攀上来,最后扼住了他的喉咙。
江弃突然抱头哭喊道:“阿弃最讨厌师尊了!阿弃真的好痛苦啊,师尊你看啊!这些*已经接近无穷无尽了呢!”
潮水般的魔物从每一个角落里涌出来,这个心魔殿一下就被掩埋了,四周根本什么都看不见。每一个魔物都是残缺不全的,就像召唤者本身的内心一样,虽然不健全,但是极为强大,扭曲而畸形。
“这只是心魔道的必经之路而已。”弈心平淡地解释道。
江弃哭着哭着又笑起来,她绕着辫子走向弈心:“嘻嘻,师尊是骗子,师尊的话阿弃一个字也不信。”
“你入魔太深,当心回不来。”
江弃嘟起嘴,样子娇俏可爱,她生气地道:“阿弃不在乎,阿弃修真魔就好了。阿弃要把自己变成心魔。”
“此乃心魔道大忌。”弈心尊者的声音越来越艰涩,那只黑色的爪子将他的喉咙扼死,不让他发出一点声音。
江弃愉悦地看着弈心被爪子折磨,笑道:“连自己都骗不过的人,谈何欺世?”
“连自己都骗过了的人,真的知道什么是欺世吗?”弈心的反驳依然平静,他无需开口,声音自然而然地在心魔殿中荡开。他心绪渐渐稳定,四周恶相稍退,可是逐步逼近的江弃明显比各种心魔更为危险。因为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才是整个心魔殿里最强大的心魔。
“师尊试一试就知道了。”江弃凑近了,踮起脚来拉了一把他的胡子,就像小时候玩闹时那样。
她眼里的恶意多得要溢出来,弈心心目之中所见的她已经完全失去了人族的形体,化为一片虚无中的魔念。
这片魔念挤在心魔殿中,从身体每一处张开长有利齿的嘴,三下两下就咬死了所有心魔。江弃对抗心魔的办法根本不是镇压它,而是想办法弄出一个更为强大的心魔吞噬它。如此一来她会无限地追求更强大的心魔,只有当心魔吞噬掉她自身的时候这种壮大才会结束。
弈心叹了口气,身上的黑色利爪寸寸崩毁,他一步迈出心魔殿:“呆着吧,为师先去南海了,你等魔变期过去自然会好的。”
江弃正想要追出去,可是心魔殿的大门忽然合拢,一重重封印打在门上,不管她怎么推都推不开。
“嘻嘻,师尊大坏蛋……又把阿弃关起来……”
江弃低下头,额发遮住了神情,她笑着,可是滚烫的眼里砸在了白皙的手指上。
·
南海的战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以六道阎魔宗易渡、极狱罪魔宗铸殊为首,无妄魔境几大魔门风卷残云般消灭了大部分魔道势力。可是这还只是“清剿”魔道的开始,那些小势力必须一个不拉地拔出,那些魔道散修存在过的痕迹也要全部销毁,秘藏真本及拓印不能留,就连印着相关符箓的器具都要悉数破坏。
这个消息让整个修道界都震惊了,很快,无妄魔境的其他消息也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身为无妄魔境首要战斗力的破灭天魔宗传承被毁,连山门都被一个以前从未听过的宗门给占了。花天欲魔宗宗主寐光意外暴毙,由嫡传首座弓贞继任宗主之位。欺世心魔宗嫡传首座江弃被囚,再无任何音讯。
还有更让人震惊的事情。
魔道圣者圣天香于黄泉圣殿闭关,据猜测是为了养伤,此举让魔道暂时处于无圣的危险情况之下。而那个一直以来都传得神神叨叨的黄泉圣主正式脱离六道阎魔宗,开始亲自坐镇黄泉圣殿。这也为魔道圣者闭关的消息增加了不少真实性,因为她很有可能是在为魔道圣者护法。
修道界还没有从这一连串的惊人事件里缓过神来,另一个消息再次炸开了。
魔道正统将南海散修彻底清剿完毕,全军退出南海重归无妄魔境,然后——
黄泉圣殿传下消息,无妄魔境自今日起闭境百载,期间魔道正统不会离开魔境,亦不参与任何道统征伐。
消息一出修道界几乎都只有一个猜测,魔道圣者出事了。
一开始魔道圣者闭关就有点不太对,他们已经立于整个修道界的最巅峰了,再闭关有什么用?所以多半是受了什么伤,需要静养。而现在黄泉直接宣布封锁无妄魔境几乎是把这个猜测坐实了,如果不是魔道圣者无力护持魔道正统,那么他们说什么也不会再缩回那个呆了十万年的乌龟壳。
·
不久之后,东海,方丈域。
“圣者大人……”素心擦干净双手,背靠着耸峙的礁石,叹息道,“不知道魔境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临君严肃地立在海边:“哎,其实离开也没多久啊,怎么忽然就感觉恍如隔世了呢。我们俩就连师尊身故都未能赶上他的祭礼,这实在是……”
“不提这个。”素心脸色不太好看。
临君摇了摇头,不安地道:“黄泉早就知道这事儿了。”
“她说过的,不管传出什么消息都不要慌,我们只要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就好了。”素心冷下脸来教训他,“现在强势拿下方丈域才是最重要的,否则修道界很容易误以为魔境好欺,若是有苍蝇跑去攻打界门就不好办了。”
这里头的道理临君明白,但还是放不下心:“我们真的不用回魔境看一看吗?”
素心毫不留情地骂道:“没出事的话你回去干什么?出事儿了的话你以为多我们两个就能逆转乾坤了吗?”
临君捂着耳朵:“是是,先攻下方丈域。”
·
南风,十万大山深处。
“三分熟。”龙淮盯着金灿灿的烤肉流口水,“再翻个面。”
毕方打了个呵欠,伸出翅膀一撩,整块烤肉都焦了。龙淮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天地间风云涌动,金色龙影翻腾不休。
“你……想……死?”
毕方一点也不怕她,鄙夷地挥着翅膀在她头顶盘旋道:“吃吃吃,就知道吃,没见你干过正经事。”
“你不也是在吃!有什么好说我的!”龙淮冷笑道。
毕方特别镇定:“我还有睡觉唱歌儿呢。”
“我呸,原来你管那玩意儿叫歌啊?”龙淮双手化作龙爪,直接抬起来想要把毕方从自己头顶拍下来,可是毕方灵巧敏捷,她根本碰不到。
“听不懂鸟话?那就是歌。”毕方的语气也越来越冷,飞的时候都快带出残影了,“你那都是嚎叫。”
“看我今天不吃了你!”龙淮暴怒,瞬间化作金龙腾空而起,紧紧地追着毕方身后。
不远处的湖心岛上,妖道圣者含笑看着两人,轻轻收拢了手里的骨伞:“年轻真是好啊……”
她望向南方,眼神中有些忧虑:“而我们都老了。”
·
酆都城,罗浮山。
此时漫山遍野都是小鬼,满地狼藉,四周厮杀不断,看不见一片完好的地儿。青衫公子手执桃花扇,背负十弦琴,信步走在这战场之上犹如踏春般惬意。
“宋离忧……”
不远处的鬼将被无数兵刃穿胸而过,牢牢地钉在了山巅之上,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宋离忧,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
“有何遗言?”宋离忧将扇子展开,轻轻掩住鼻子。附近一股浓烈的朽烂气息,修为低下的人几乎嗅之即死。
“鬼圣不仁。”辖制罗浮山的南方鬼帝杜子仁愤然道,“鬼圣不仁啊!”
宋离忧顿时失笑道:“开玩笑呢,仁者何以为鬼圣?不当是为人圣么。”
杜子仁见他这副嘲讽的表情简直怒火攻心,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被噎死。他道:“我罗浮山忠心耿耿,竟然被你这奸佞小人弄到这种境地。”
宋离忧顿时有种官场既视感,他合了扇子拍拍杜子仁的脑袋,然后道:“忠心耿耿就不用被灭了?想太多,人家魔道连破灭天魔宗都毁了呢,圣者大人毁你一个罗浮山又如何?为道统献身嘛,想开点就好了。”
杜子仁一口血喷出去老远,宋离忧手一抖,桃花扇瞬间展开,一下挡住了这血:“哟呵,你还学会血口喷人了?那就怪不得我下手狠了。”
宋离忧向身边的人伸出一只手,道:“百计。”
那人身材颀长,面容温润清和,他递出一根玉笛,笑道:“你不会是想吹首曲子把他给难听死吧。”
宋离忧不高兴了,接过笛子埋怨道:“我脏了手,师兄还要如此嘲弄我,我还真是不容易啊。”
说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玉笛从杜子仁眼睛里捅进去,直接捅穿了他的脑袋,他的那点灵明瞬间黯淡无光。宋离忧笑呵呵地把沾了红白黏稠液体的玉笛百计从杜子仁脑袋里抽出来,然后交给身边的师兄。
“宋离忧!我要杀了你!”对方的尖叫声瞬间响彻整个罗浮山。
·
南风,履天坛。
“清尘,这是百载内的燕天宫卷宗,你去将其拓成玉简然后再给执法弟子们送过去吧。真本记得要归还燕天宫,少了一页都能被他们数落死。”
穿着履天坛祭祀服的男人沉默着点头,然后麻利地将卷宗整理好开始拓印。他的手拂过一张又一张燕天宫曾经记载过的案例,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卷宗上记载的是新历安平一百四十四年初秋,人道盛事百花祭被魔道弟子闯入,闯入者被国师重伤后逃离。此后燕天宫派遣十名执法弟子追击此人,结果整整两年都没有一点消息。
清尘的手只停顿了一小会儿,很快他就将这部分跳过,开始拓印其他的内容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大摞卷宗悉数被他纳入玉简之中,他掐诀把东西都收起来,突然看见刚刚被自己跳过的那张纸,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黄泉啊……”
也不知她说帮助他复兴地火门一事存了几分真。
“扑棱棱——”
生动的鸟鸣声从窗边传来,清尘回头一看,一只美丽的信鸟正站在窗栏上。他笑了笑,伸手将那只鸟儿收入怀中。他感觉额上那个人留下的烙印隐隐发烫,信鸟的鸣叫声渐渐小了下去,一门叫做“太阳道”的传承缓缓流入他的神魂之中。
又是普通而平淡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