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好像回到了还未出生的时候。
黑暗的世界里充满了安全感,温暖的、潮湿的、遮蔽一切危险的狭小空间。
外面的动荡全都与她无关,她载浮载沉做着讴歌千年的美梦。
她梦见无数岁月以前的大海,最初的海神在波涛中遥望故乡。她梦见浮着幽香的帷帐,海浪前赴后继碎在城堡下的礁石上。她梦见冰冷的地牢,她第一次听到那么多的鲛人一起歌唱。
她不知今夕何夕,此方何方,她只记得她躲在门后小心翼翼的拉开一条缝,看到一个女人,有着世上最明亮的眼,最耀眼的红发,最暖人的微笑,和最洒脱最骄傲。
“轰――”巨大的轰鸣被隔离在外,然而震动却仍然将佩德罗吵醒。
她像是被自己的美梦给抛了出来,意识瞬间归位。眼前一片黑暗,强烈的血腥味几乎具象成一根狼牙棒敲得她头昏脑涨,高温而又潮湿,好像躺在一个黑漆漆的,泼满了鲜血的桑拿房里。
干燥被隔绝,血的湿黏稍微缓解了一下干燥……血?高温的血……
“缇雅!”她从沙地里挣扎起来,沙砾被龙的血浸湿,变成砂浆糊在她的身上。她摸到了龙光滑的鳞片,那巨大的身体缓慢的起伏着,仿佛只有这个能告诉佩德罗她还活着。
巨大的翅膀用力插进沙子里去,佩德罗被关在密闭的空间里,她四周找了一圈没找到任何一个出口――这头龙是想要闷死她吗?
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破空声隔着屏障不甚清楚的传来,紧接着肉翅上一阵颤动,龙沉默的忍耐着,一动不动。
“缇雅……”佩德罗不敢置信的摸到那翅膀,满手滚烫的血顺着她的胳膊往下流。她能摸到血管在翼膜下鼓动,能摸到她皮开肉绽的伤口,甚至于受伤瞬间不由自主的瑟缩。
“缇雅,你让我出去!”她用力的推那支翅膀:“你让我出去,我没事了,我没事了!”
为什么不跑呢?即使是闭着眼睛在这沙漠里瞎跑,也好过在原地等待着被围攻吧?
即使是体力透支,魔力告罄,一头龙撒开腿跑起来总能让马儿苦苦追上一天吧?
为什么不跑?为什么停下……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束手待戮?
佩德罗记不清她是怎么从龙的头上滑下来的了,她的意识中断了一会儿,好一阵子她都没有任何记忆,然而这一切如此明晰的摆在她的眼前――毫无疑问,这头龙是为了保护她,所以放弃了逃跑。
即使知道自己会被一大批圣骑士包围,知道自己会丧失最后的突围机会,她仍然停下脚步,留在了她的小鲛人身边。
她的眼睛受伤看不见,如果她走了,她怎么才能再找到她的小鲛人呢?
巨大的身躯微微起伏,柏罗娜一言不发,却仿佛是听到她说话的。
佩德罗从未想过,她从未想过这世上竟真的有人愿意用命换她?
她一直努力的活着,小心翼翼的活着,从碎浪堡的牢笼,到这沉浮的人世。她必须小心翼翼,因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
不管是异族或者人类,总是以自己为最优先的。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好人和坏人,这个世上最多的是普通人。会恐惧也会犹豫,会贪婪也会狠心,会在素不相识的街头施以一只友善的手,也会在事不关己的时候冷眼旁观。
无论是谁,在不伤害到自己的利益的时候总是愿意去做个好人的,可是无论是谁,在自己也遇到危险的时候总是会变得吝啬的,如果只有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佩德罗不认为抢夺它是自私的。
可是放弃它的人……为了自己而放弃活下去的机会的人,她从未遇到过。
眼泪抑制不住滚滚而落,佩德罗不知该说什么,她跪在沙地里靠着龙的身躯。她并不害怕死亡,今天或者明天,任何时候死去她都不会意外,然而……柏罗娜却不应该死在这里。
这个为她的人生打开光辉之门的女人,她应该继续骄傲漂亮的活下去,在这广阔的大陆上逍遥自在,横行无阻。她该去继续她精彩的人生,仗剑千里写下她的传奇。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人们也会在史书上看到龙的传记,某头美丽的红龙,她如火焰般热烈,如火焰般温暖。
眼泪不仅仅带走佩德罗身体中的水分,还带走她的魔力,她知道在这种时候哭泣只会加速自己的衰弱,可是她控制不住,也觉得无所谓了。
反正她什么都做不了,反正她就是如蝼蚁一样弱小,倘若她的能力有拉亚的十分之一,哪怕像那个人类布拉德维尔一样,她也有拔剑奋起一战的力量。
她宁愿自己是战死的。
龙悠长低沉的呼吸如同是在抚慰她,外面的圣骑士将她们团团围住,骑士们站在远处轮流用魔法攻击,他们在箭矢武器上附魔,将沙砾压实像石头一样抛掷。红龙身上已经处处伤痕累累,鳞片脱落,皮肉翻飞,鲜血直流。其中右翼犹为严重,因为她一直护着右翼之下,骑士们不由得猜测下面是保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这头龙这样维护?
右翼前端的鳞片几乎掉光了,皮肤被魔法灼伤,起泡脱落,没了龙鳞和龙皮的保护,任何魔法都可以任意的伤害她了。那些见习圣骑士仿佛拿她当练习魔法的靶子一样,一边说笑着一边换着花样的往她的伤口上抛掷魔法。
灼热的,冰冷的,腐蚀性的,物理打击的,甚而有人用带弯钩的箭射进她的伤口里,再连着锁链带着血肉拔出来。
“喔――!!”他们欢呼着欣赏这头龙穷途末路。
那些嘲笑讥讽的声音丝毫不能触动那头龙,却传入了龙翼庇护中的佩德罗的耳朵里。
是有火在灼烧,她平生从未感到过这样的愤怒,如同鲛人冷淡的血也沸腾起来。她此前从未品尝过这样深刻的痛恨,仿佛那些伤是刻在她的身上,那些折辱是打在她的脸上。
不!她可以忍受任何的嘲弄侮辱,她听过一百种花样的浑话,也不忌讳卑躬屈膝,跪地求饶。她弱小,她卑微,她不值一哂,可是她也有至宝。
潮湿的……是的,潮湿的……这沙漠中也有水。
躁动极端的隐晦,那位圣骑士的首领仿佛感到一些不适,松了松衬衣的领子。他有一瞬间感到了不详,然而环顾四周,却没有任何敌人出现。
是错觉么……脑海中的念头还来不及闪过去,队伍中忽然爆出一声惨叫。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他迅速扭过头去并且拔出剑,眼前一篷血猛的就溅了他一脸,他身前的另一个士兵跪倒在地,两眼圆瞪,圣骑士首领连忙蹲□去问他:“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那士兵的脸色在几分之一秒种就涨得通红,然后转为紫黑,‘砰!’的一声他的眼珠从眼眶里飞了出来,仿佛是体内的血液爆炸了将两只眼球如同石子似的弹射了出去。而后眼耳口鼻中不住的喷涌出鲜血,连皮肤也爆裂开来,他整个人如同从内部爆炸了,所有的血都飞溅出来。
圣骑士首领一时间也被吓得倒退两步,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的血呢?
周围的普通士兵不断的一个接一个的爆开,神官们慌了阵脚,反应快的迅速的把愈合咒、止血术、回复术一股脑的往外抛,还有人以为这些士兵是被诅咒了,不停的给他们套上圣光,可是这些都没有用,士兵们仍然接连不断的自爆死去。
逐渐的,空气中强烈的魔力暴动连圣骑士们也察觉了,连他们也感到气血翻涌,难受不已。
圣骑士首领意欲开口,一张嘴就是一股血腥味直往外冒。他头昏目眩,眼黑耳鸣,仿佛身体里的血全都涌到了脑子里――谁!是谁在操控他们身体里的血液?
他调动起全身的魔力和意志去压制身体的躁动,并且将外界对自己的影响隔绝,他强悍的身体素质也帮了大忙。可是那些隶属于剑堡的普通士兵,那些弱一些的预备役,甚至于实力不济或是魔法偏弱的见习圣骑士和低等神官可没有这样的本事,他们流着血,吐着血,捂着崩裂的皮肤伤口跌跌撞撞的往后退,有个神官嚷嚷着:“水系大魔法师!那头龙护着的是个水系大魔法师!”
“什么?”首领抓住他,神官尖叫着:“水元素!你还不明白吗!有人――就是那个大魔法师,他在强行召唤水元素――血液里也有水啊!”
“怎么可能?”静下心仔细的去感觉,在这干燥的沙漠里真的能调控水元素吗?就算是血液里含有水,但是细微到那种程度,又被人的身体皮肤保护,真的有力量可以穿透这些,甚至取代人体对自身的控制吗?
怎么可能有人对元素的控制能细微到这个地步?怎么可能有人对元素的掌控力能强到这个地步?
或者说……怎么可能有人对元素的亲和力能强到这个地步?
“――是鲛人!”首领扬起剑:“命令――圣骑士,见习生上前!其余人等全部后撤三百码!神官建立隔绝区,阻隔一切外界魔力!”
“所有圣骑士听令:斩下那头龙的右翼!”